青年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凝视着身旁的男子,笑得挑衅。 “确如杨公子所说,世子妃将裴某放在心上,日日牵挂惦念,就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难免忧虑不安。” 没等杨止翊接话,他又摆摆手,状若无奈,“不过这有什么办法?谁让本世子铁了心,当初长跪承乾宫,也要求陛下垂怜,降旨赐婚呢?” 这两个男子心里的弯弯绕不相上下,杨止翊自然也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果然露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 可是尽管如此,他看了默不作声的秦姝意一眼,还是委婉地问:“在下与成侍卫有一面之缘,不知身后这位是?” “秦二。”裴景琛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正好挡住他的视线,皮笑肉不笑地补充,“姓秦,在家中排行第二。是裴某的,贴身小厮。” “贴身”二字被他咬得尤其重,彷佛在同什么人置气,细听还能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秦姝意听在耳里,早已经习惯了这人阴晴不定的乖张模样,并不放在心上。倒是一边的杨止翊时不时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小人秦二,拜见杨公子。”少女刻意压低了声音,乍一听同男子粗粝的音色确实有相像之处。 她和裴景琛同杨止翊已经见过,倘若这人将她的身份捅出去,于他们在扬州的处境可算不上什么锦上添花的好事,指不定又会捅出什么篓子。 如今主动示好,也是希望这位杨公子能卖个面子。 杨止翊眸光晦暗不明,沉静如一潭湖水。 姓秦,家中排二。 其他人或许听不出来其中关窍,他却一清二楚,这分明就是那位秦大小姐,也是身旁青年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子别开目光,点头不语。 秦姝意的手里却捏了一把汗,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抬头正见裴景琛俯身凑近她,在众人没注意时低声说了句,“放心。” 自从来了这儿,他就没抱着这一路会平安无事的想法,但是现在既然风波未起,也不用担心那些尚未发生的祸事,以免自乱阵脚。 最不想承认的是,这位杨公子的心思可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自家娘子慢热,于情爱一事上也有些迟钝,自然没反应过来杨止翊对她的不同之处。 就为着这份若有似无的旖旎,杨止翊现在也不会上赶着去太守那里诉苦;再次,倘若他真的心怀不轨,两人也不会在客栈安然无恙地呆这么久。 绕是裴景琛满心的不悦,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左右逢源的杨太守确实养出个温润端正的好儿子,同这偌大的太守府格格不入,也算得上是歹竹出好笋了。 难怪是扬州的太守府,越往里走越能见得主人家布置的巧思妙想,假山上流下潺潺的溪水,草木繁盛,池塘里游着几尾鱼,甚至还有一座小木桥。 心随景动,秦姝意原本紧张不安的情绪也随着这样精心的布置而渐渐平缓下来,眉目舒展,别有风姿。 杨止翊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唇角的笑意愈发真切。 一旁的小厮心思九转,想起自家大人提前嘱咐好的话,连忙冲着似笑非笑的裴世子夸道:“禀世子,这都是我们家公子亲自布置的,用以待客,无不欣赏的。” 裴景琛随口道:“嗯,令公子确实有才。” 随后他慢了几步,干脆利落地拽住还在欣赏庭院的秦姝意,估摸着同众人之间的距离,低声道:“我们府里也好看,怎么没见你这样盯着看?” 秦姝意认真地答:“因为看多了啊。” 青年被她一噎,脑中闪过了一堆可能出现的答案,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能把“看多了”这三个字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但很快他心里有闪过一丝不妙的猜测,府中的布置她这才看了几天,就已经腻了。 那自己呢?若是二人成婚三四年之后,她突然来一句“看多了,不喜欢了”,他该怎么办? 裴景琛有些不安地开口,语调中还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强调,“秦姝意,若是有一天你看我看腻了,一定要及时跟我说,万不能闷在心里。” 少女很快反应过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疑惑,遂问道:“可如果真的腻了,我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天下怨偶这样多,哪能人人都能修成正果?” 青年的剑眉凝成一团,扭扭捏捏地开口,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我自然也能同那些有趣的男子学点逗乐的本事,让你日日都有新意可见,只要你别抛下我,别不要我。” 裴世子一向胸有成竹,无论什么事情都能算无遗策,哪怕险象丛生,照样可以稳坐帐中,千里筹谋,如今倒是难得见他这样局促纠结的模样。 秦姝意扑哧一笑,仔仔细细地将青年的每一寸面容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开口。 “唔,以世子现在的好模样,再看上五年不成问题。” “五年之后呢?”裴景琛的思路被她带偏,忙问。 “五年之后,”少女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意味深长地补充,“世子不是已经想好了吗?会去学些有意思的本领,我拭目以待。” 裴景琛一愣,耳垂爬上诡异的薄红,恍然轻笑出声,双眸灿灿如星辰。 杨止翊转身正见那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心头酸涩不已。 他身旁跟着的小厮啧啧两声,随口道:“这位秦常侍比成侍卫的重要程度高多了,难怪一开始没让这位秦常侍来府中同大人告罪呢。” 小厮还以为二人是正儿八经的主仆关系,自然没想到另一层关系。 “自然来不了。”杨止翊强装镇定,缓缓开口,不再看那两人。 彼时世子夫妇还在花巳节永定河边游玩,新婚夫妇正是如胶似漆的恩爱时候,裴世子怎么舍得让心尖上的妻子扮成小厮,来太守府这个龙潭虎穴。 又穿过一条雕花长廊,众人这才到了会客的大厅。 宽敞明亮的花厅中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身形略有些发福,五十上下的年纪,鼻唇同杨止翊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泛着精光。 见到裴景琛,杨太守忙不迭地走下来,就要行大礼时,却被人一手托住。 裴世子含笑看他,扶他站直,大踏步上了主座,自顾自喝了一口茶,比一边的杨太守还热情。 “坐,诸位不必站着。”他冲还愣在原地的一群人招呼,又定睛看向杨太守。 “杨大人不必多礼,算起来裴某还是个小辈,您实在不必如此,实在是折煞裴某了。” 秦姝意反应最快,果断站到了裴景琛身边,小心地抬眸打量着杨太守脸上的表情,果然见到了阴云密布、骤然冷下来的一张脸。 一面毫不客气地坐了主位,一面还要降低自己的身份,捧高杨太守,自然也就不会被人置喙。 杨止翊喉咙一紧,心里叹了一口气,草包没看见,这其中的关窍倒是一环接一环。正要开口解围时,杨太守却冲他使眼色。 “贵客已经到此,翊儿你若无事,就先下去吧。” 说完这话,杨太守又冲着裴景琛一拱手,略带歉疚地说:“犬子给世子添麻烦了,还望世子多包涵。” 裴景琛心中冷嗤,不屑一顾。 还没见到面时,先派杨止翊来迎接他,探探口风,倘若他同杨止翊投缘,也算是在恒国公世子面前露了个脸,日后或许还能在皇帝面前说句好话。 若是他并未露出示好的姿态,譬如此时,直接给了这位杨太守一个下马威,他便立即把自己的儿子摘出去,以求保全。 一箭三雕,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但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令郎才思敏捷,腹有诗书,实属我大周仕子之楷模,想来不日定会有所建树。” “还不快谢谢世子赏识?”杨太守眼睛窄长,微微眯起来的时候几乎成了一条缝,如今这般催促,颇有喜感。 杨止翊脊背挺得笔直,拱手道谢,“在下自当上进求取,不负世子今日之勉励。” 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客套话,至于所谓收盐事项,瞧着父亲的模样,是不会让他参与了,故而他说完也不再逗留,推门离开。 屋里很快只剩了三个人,虽然裴景琛强烈要求他同坐主位,但杨太守心中惴惴,自然是不敢,更怕这人半道上冒出什么幺蛾子,遂挑了旁边坐下。 杨太守指向裴景琛身后低着头的秦姝意,斟酌着开口提议道:“世子,这?” “她啊,不妨事。”裴景琛扭头看了一眼,笑着解释,“我同大人谈的都是正事,怕什么?” “啊!”青年恍若想起什么,眉梢微挑,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边坐着的杨太守,“莫不是大人有什么私话要同裴某说?” “这,这也……”杨太守显然被吹捧惯了,乍一听到这样咄咄逼人的话,丝毫插不进嘴,只能拂了一把额上的汗。 “榆木脑袋,还不出去?没看见杨大人有话不便与外人道么?”青年伸手,语带嗔怪地戳了戳少女的额头。 一个天子近臣,一个扬州太守。裴景琛偏偏又意有所指地说了那些话,此刻若是真的让秦姝意出去,日后不知道会怎么传今天的事。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杨太守深吸一口气,连忙摆手,语速飞快,“世子!下官绝无那个意思,您真是误会下官了,就让这位内侍在此处呆着即可。” “哦?这样啊……”裴景琛拉长了声音,语调中带着一丝惋惜和揶揄,“那裴某就听大人的。” 秦姝意竭力憋着脸上的笑,紧绷着唇,不敢露出丝毫不对劲。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裴世子演戏,真是有趣又热闹,怪不得京中都道他巧言善辩,这样一张嘴,颠倒黑白不在话下。 秦姝意不禁想,若他能坦坦荡荡地入仕,想必能在鱼龙混杂的官场混得不错。 纯臣难得,忠臣难得,可是比这两种臣属更难得的,是手段果决却内心赤诚的臣子。 可惜,他即使这样好,也只能藏在那些恶意猜测的外壳下筹谋,只有在远离京城争斗的地方,才能堪堪露出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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