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虚虚扶住他,轻声道:“无妨。” 说罢转身坐到了男人对面的座位上,将手里的卷轴放在桌上,郑重开口。 “想必在来的路上,成统领已经讲过带你来的目的,应当不需要我再赘述吧?” 四猴连连点头,“是。成大统领让草民辨识了夫人手上的画像,草民绝不会认错,画上的就是周家的那位小姐。” 秦姝意轻嗯一声,随后示意待在正厅的所有人都下去。 正厅的门被关上,少女坐在略有些暗的阴影里,自顾自倒了杯茶,清茶滑过喉咙,顿觉如刀割的喉头舒服了许多。 她这才缓缓开口,“成统领想来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画中人的身份。” 四猴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反问道:“那个不是周老板的姊妹么?” 少女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语调平静。 “是反贼余孽。” 她解释得言简意赅,对面的四猴却听得云里雾里,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天下的反贼又没有指名道姓,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是人之常情。 秦姝意看他一眼,耐心地解释道:“前朝天水郡赵氏曾因蓄意谋反,被先帝亲自率兵绞杀。” 话音一顿,她又缓缓补充着之后发生的事,“但是赵氏本家一个家仆却带着两个嫡小姐躲过了一劫,还逃到了扬州。” 话已至此,剩下的也不必再说。 四猴听明白事情的始末之后,呆若木鸡,愣在原地,喃喃道:“那周老板就是当年逃出来的家仆,他也不姓周,他姓赵。” 秦姝意没有接话,反而伸开另一幅卷轴。 “哗啦”的清脆一声响,画像随着少女的动作,露在阳光下,也露出画中另一个女子精致的面容。 “劳您再看看,这个人可认得么?” 阳光射进屋,少女从阴影处走到亮处,画上的人彷佛也活了过来,眉目柔和。 四猴的脸上却是不敢置信的神情,彷佛白日见了鬼,他下意识地后退,指向那幅画。 “怎么会是她?不对不对!这明明......她和周老板,她和那个反贼余孽,他们不是一家人么......” 男人的话音断断续续,满是震惊,不似作假,恍然发现两幅卷轴上的女子,眉眼之间确实是有几分相似。
第86章 不像妯娌, 更像姊妹。 秦姝意将画像慢慢卷起,见他反应异常,遂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也见过这个女子?” 从前在扬州时, 询问四猴也只说见过其中一个,这次带去的画像, 绘的是赵姨娘。 如今让他再辨认的则是宁婕妤。 方才她已经说过, 当初逃出来的是两位嫡小姐,眼下两张画像摆在一起, 想必这人也能懂她的言外之意,只是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果然,四猴有些局促地开口, “小人,小人原本以为刚刚画上的这女子同周老板是夫妻。” 话音刚落,秦姝意心中一凛, 脑中的弦骤然扯紧。他既然说了这话, 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为何?” 男人羞愧地垂首, 声如蚊讷。 “小人曾见过周老板与这女子……与这女子行云雨之事。” 许多年前的事,彼时四猴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两家是邻居, 但周家的两个姑娘偏偏神龙见首不见尾, 难免引人遐思。 只那一次, 他白日攀了矮墙, 却意外见到了留在府中尚未去码头做工的周老板, 以及,这幅画像中的女子。 四猴现在只知道这两人是叛军余孽, 却不知晓刚才画像上的人已然入了宫,成了宫妃, 故而他现在只是略怔愣于当初把二人错认成妯娌的猜想。 但秦姝意却不同。 这短短的几句话含的信息量太多,当今宫妃入宫之前居然已经与旁人无媒苟合,这可是足以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成均。”少女将两幅卷轴收起,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守在外面的男子推门而入,对她行礼。 “带客人下去安置。”秦姝意的嗓音淡淡,神情波澜不惊,脑海中却蓦然闪过许多想法。 门又被关上,脚步声渐远。 少女的手指抚上卷轴,感知着宣纸的柔软弧度,心绪却久久不能平复。 宁婕妤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同一个家仆苟合,却也瞒过了高宗的耳目,成功入了宫,还诞下了皇子。 但她亦能理解宁婕妤三分,毕竟这人同那位九五至尊之间存着不共戴天的仇恨,若是对仇人尚且如此包容,倒真成了泥做的人。 只是她入宫多年,倘若有心,用药悄无声息地慢慢掏空高宗的身子,也未尝不可。 可她并没有这样做,反而伪装出情深似海、柔弱娴静的模样,在宫中任人揉搓,又是为何? 正这样想着,外面突然响起侍女敲门的声音,她手上拿着一封信,见到世子妃后才递了上来。 “禀夫人,这是太子殿下方才遣内侍送来的信,嘱咐让您和世子亲自过目。” 信没被拆封,外面的蜡油还是新的,带着微热的温度。 想到早上府上亲卫提醒过的事,秦姝意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待一目十行地看完,更肯定了猜想,一颗心却始终悬着。 信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笔走龙蛇,但匆匆写就,墨迹未干。 “西郊大营兵有异动,不日恐有恶战,望早做准备。” 少女倒了杯茶,将信浸在茶杯里,看着信上的字迹渐渐洇没,她仿佛窥见一丝动荡前的平静。 这不难猜,虽然周永并没有说出虎符的下落,但总归不会流落外人之手。宁婕妤她们碍于身份,就算手持虎符能做的也实在有限。 故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们把可以调遣旧部的虎符交给了萧承豫,由他在西郊大营中混入原来跟随赵家的亲卫。 困兽犹斗,这群人想要逼宫谋反。 趁高宗此时卧病在床、日薄西山,而东宫又根基未稳,他们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造反。 秦姝意推开门,刚走出回廊,就碰见了安置人回来的成均,她招了招手。 “现下世子大病初愈,需要静养,成大哥,有件事还需要麻烦你亲自走一趟。” 自从世子昏迷后,国公府大小事务均有世子妃过手,处理得井井有条。他这次去扬州虽是携了世子的嘱托,却也是受世子妃亲自安排。 故而成均现在对面前的世子妃是满心敬重,只要夫人下的令,他皆是照办。 “夫人尽管吩咐!” 秦姝意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递给眼前的男子,嘱托道:“拿着这个去西郊大营找骁骑营都尉,宋麒。” 她话音一顿,又补充道:“就说世子吩咐让他提前找两队亲卫,要精兵强将,还得是信得过的自己人才行。” “此事你私下去做,切不可张扬。” 少女语调镇定,但说的这些话却让成均有些顾虑,好端端的为何要去西郊大营里找兵? 还要掩人耳目,倘若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被人扣上一项犯上作乱的罪名。 成均皱了皱眉,劝道:“夫人,如今陛下最忌调遣兵将,我们这一动,恐怕会招惹非议。” 秦姝意垂眸,敛下眸中复杂的情绪。 “我们这也是为了保住江山,保住天下万姓,实乃迫不得已的法子。待狐狸露出尾巴,陛下自然能理解我们的用意。” 她何尝不知道,在这样敏感的时刻,若是先动,必然会遭人猜忌,只是现在箭在弦上,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倘若无所事事、畏缩不前,只怕就真的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对了,我记得今年的武状元顾长靖已经在西郊大营领了校尉一职?”秦姝意突然想起那个曾在上林苑救下自己和裴景琛的男子。 “是,这位顾状元已任职一月有余了。”虽不知道为何世子妃会突然提起这个人,但成均还是耐心地回答了。 秦姝意点了点头,复又开口。 “让他密切关注军中士兵走向,切不可掉以轻心,这几日恐不太平;如有浑水摸鱼的闲杂人等,一概提到大理寺审问。” 虽心头百般疑惑,但成均也明白,只要涉及到军营中的事,恐怕都与宫里的争权夺利有关,是以也没有再多问,只恭敬地接了玉牌离开。 已至四月末,天气渐渐燥起来,日光落在人身上,带着股暖意。 这样晴朗明媚的好天气,偏偏又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少女缓缓抬眸,直视着日光的眼眶有些发酸,这么快,当年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吗? -- 这几日,叶老大夫来国公府的次数也勤了些,只因当日还安好的世子过了一夜后高烧不退。 到底是大病初愈,身子骨没好利索,出城一来一回,又淋了一场雨,就算是铁打的人,回来后生场病也是在所难免。 好在只是发热,并没有牵连着其他病症,日日喝药,再歇上几日就能好得差不多。 秦姝意日夜守在他身边,房中有一点小动静都能立即醒过来,唯恐榻上的青年有事。 国公府上下都知晓世子昏迷一直都是世子妃衣不解带地照顾,所以都聚在前院,无人在后院嬉闹,也不主动过来叨扰。 这日春桃却在早上敲响了房间的门,低唤道:“小姐,宫里有人来了。” 秦姝意草草洗漱完,边走边问,“是谁?” 谁会挑在这个时候过来?她能想到的也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 毕竟现在身体还没好全的是裴皇后的亲侄子,如今虽然裴皇后自己脱不开身,可派个心腹女官过来探望也未尝不可。 春桃低声道:“小姐,今日来的女使称自己是漪兰殿中的人。” 秦姝意脚步一顿,“漪兰殿?” 漪兰殿正是宁婕妤的居所,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派人突然来府上?难不成是她们察觉到了什么风声吗? “若是小姐不想见她,奴婢就寻个由头去驳了这人,将她打发走。”春桃察觉出她的犹疑,遂出声建议。 思索片刻,秦姝意摇了摇头。 “不必驳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里是国公府,谅她也不敢胡来。” 其次也是因为秦姝意也想听听这真正的理由,俗语云,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真正的稀客已然上门,她这做主人的岂有不见之理? 待走到正厅,果然见到一身女官服饰的女子,中等身量,一双柳叶眼似喜似嗔,气势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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