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豫思索片刻,只解释道:“那都是有苦衷的,你要相信本王,本王不会害你。” “对,你没有害我。”秦姝意不想再听他那些虚伪的话,径自打断。 “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有苦衷,可转手却杀了我的父兄,将我身边的侍女贬到掖庭。” 少女的音调平缓,眸中却闪过一丝冷意,“萧承豫,我替曾经的自己恶心。” 过去的祸事已然酿成,就算现在有了悔过之心又能如何?迟来的深情向来廉价。 当初喜欢过吗?或许有。但经历这么多次的失望,一颗心早就冷了下来。 她见到了真心,又怎么会被眼前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萧承豫见她不为所动,眉头紧皱,向她逼近,“恶心?所以宁愿选择那样一个沉迷于赏歌听曲的纨绔,也不想给本王一个重新补过的机会吗?” 秦姝意突然觉得自己低估了萧承豫的无耻程度,喉咙里的血味竟被呕吐的冲动压住,她对眼前的人又有了一个更新的认识。 那就是人的无耻,可以一再降低。 “我夫君不是废物,他比你有担当。”少女的语调坚定,下意识地偏向裴景琛。 萧承豫紧皱的眉头却倏然舒展,彷佛秦姝意刚才斥责的不是自己。 他恍然想起梦中这人屡次和自己做对的场景,淡淡道:“可惜现在和废物也没什么区别。” “姝儿,等他死了,我自然会如前世一般,将亏欠你的尽数弥补。” 男子温声补充,那样柔和耐心的模样,宛如在规劝迷途的稚童。 雨势渐急,四面八方的风裹挟着雨丝,雨丝之中又宛如夹杂着银针,扎在秦姝意淋湿的衣裙上。 “你做了什么?”少女声音微颤,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心中惊惶。 萧承豫从容的表情彷佛是在施舍,将手中的伞歪了歪,遮住少女的半个身子。 “你本来就应该是三皇妃。” 他没有回答,可又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秦姝意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惧,她一步步地往后退,只觉得脑中紧绷的弦倏然扯断,震得她久久回不过神。 寂静的山林之中,只有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是真实的。 “姝儿,本王心悦于你,待本王登基,自会将这皇后之位双手捧献于你。” “这辈子,本王发誓,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跟本王走,本王会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昔日的世子妃已经身陨,你就是唯一的穆王妃。” 萧承豫的一字一句混着风雨声,在她的耳边回响。 淋湿的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少女浑身冰冷,紧紧攥着的指尖发白。 “你派了多少人?” 见她已经猜出了大概,萧承豫也不再隐瞒,嗓音中带着一股胜利的得意。 “仲京亲自带队,人多人少又有什么关系?” 越来越冷,少女的心中迅速结起三尺寒冰,牙齿都在冷得打颤。 他竟肯提前将仲京的身份披露,那么桓王必然已现颓势,算着时辰只怕此刻两方已然交战。 诚然国公府内有一队亲卫,但带队的成均却恰好不在府中,裴景琛现在又昏迷不醒,整个局势几乎是压倒性的偏向萧承豫。 秦姝意缓缓站直,风雨落在她的身上,牙齿碾过柔软的舌侧,升起一阵强过一阵的尖锐痛意。 垂下的额发被打湿,纤细窈窕的少女宛如雨中盛开的海棠花。 她突然勾起唇角,含笑嘲讽道:“趁人之危,萧承豫,你也不过如此。” 清婉的眉眼冷意凛然,锐气尽显,分明娇小,倨傲的姿态却像极了另一个人。 下一秒却倾身上前,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 “秦姝意,你居然想杀本王?”萧承豫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逼退一步,皱眉道:“这套刀法,还是本王亲自教给你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秦姝意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并未如寻常闺秀一般,闭门不出,持刀上前。 守在四周的侍卫见状立马调转刀刃,却被萧承豫一声喝退。 少女却丝毫不曾放松,哪怕她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刀尖顿在半空,萧承豫使力一击,她的刀掉落在地。 “妹妹!”秦渊转身正见到二人交手的这一幕,惊呼一声,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被几个侍卫制住。 萧承豫卸了她的刀,心中的郁气也渐渐消散,到底是愧疚占了上风,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素帕,微微俯下身子。 “姝......”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将那张素帕死死地钉在一尺开外,射进远处的泥泞中。 萧承豫也被这箭中力道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循声向身侧的山路看去。 “你怎么还......” “承穆王福,裴某大难不死。” 嗓音清冽,语调高昂,丝毫听不出病态。 可是那张昳丽的面庞却苍白如纸,薄唇干裂,目下带着一圈青黑。 青年一头黑发只是草草扎在脑后,素白发带随风飘扬,身上的衣袍并不如往日精致,一路冒雨而来,浑身早已湿透。 裴景琛翻身下马,衣袍空空荡荡,罕见地露出几分狼狈与疲惫。 那道挺拔清瘦的身影逐渐聚焦,秦姝意悬着的心却终于落了下去,她转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青年跑过去。 山路泥泞,几乎摔倒在地时,青年伸出胳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轻声道:“先留他一命,还没到时候。” “我会带你回家,别怕。” 嗅到鼻端浓郁的药味和轻微的冷竹香,秦姝意这才放下心,哪里还顾得上往日的仇恨,只忙不迭地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景琛将她扶起,脱下身上的外袍给少女披上,叹道:“也湿了。” “很暖和。”秦姝意眼眶微热,鼻端发酸,死死地裹着淋湿的外袍,一丝一毫也不肯松手。 “穆王殿下今日照拂家妻之意,裴某心领了,只是雨天路滑,下山的路不好走,我们得先行一步了。”青年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的人。 萧承豫看着两人相依偎的亲密身影,愈发觉得刺眼,冷声反问:“世子孤身前来,不如同本王一起回王府?” 裴景琛轻笑一声,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殿下说笑了,若是裴某和夫人真的遂了殿下的意,对王爷而言,可算不上一桩好事。” 萧承豫眯了眯眼,眉头拧得更紧,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又听他不疾不徐地补充。 “裴某出府时,东宫亲卫和府上的家仆可都是亲眼所见,若是裴某出府许久,却不见踪影,想来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会担心。” “若是因此不小心牵连到王爷,”青年嘴角的笑意更深,“就是裴某的罪过了。” 话已至此,萧承豫是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既如此,本王也不好强留世子和世子妃了,只是如今又要变天了,世子可一定要当心。” 裴景琛听他说完,却没有答复,只是揽着怀中的少女转身,朝着被侍卫拦住的秦渊叮嘱。 “雨天路滑,小秦大人不妨一同前行。” 秦渊了然,朝他点了点头,甩开身旁的侍卫,径直上了马车。 “去坐马车吧。”走到银白色的骏马旁边,裴景琛却没急着让少女上马,而是耐心地劝她。 秦姝意抬眸,眼底还有一道道交错的红血丝,摇了摇头。 丹凤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奈,青年还是劝道:“雨还没停,你这样跟我淋一路回府,病了怎么办?” 少女的嗓音微哑,却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我要跟你一起回去,我要留在你身边。” 良久,裴景琛还是败下阵来,替她拧干了外袍上的水,又细心地系紧了外袍的衣带,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青年将纤细的少女扶好坐稳,这才翻身上马。 萧承豫握着手中的油纸伞,看着这一幕,怒从中来,眸光愈发阴冷。 渐渐地,两个人的身影也看不清,模糊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 萧承豫伸手唤来等在一边的侍卫,耳语几句,这才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始终不相信曾经与自己相知相守的王妃会转眼爱上别人,至于裴景琛,他迟早会除掉;皇帝之位也早是他囊中之物。 只要再等几天,这天下终究还是他的。 -- 山路上,一匹银白色的骏马平稳地行走着。 “裴二......”少女轻声唤道,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一时之间脑海里竟一片空白,不知要说什么。 青年的怀抱微凉,凸起的骨头硌得她脊背疼。 良久她只低声问道:“裴二,你疼不疼?” 深夜辗转难眠时,心疾复发时,与她共感前世的噩梦时,以命换命、却连自己的死期都不知道时,是不是很疼? 然而裴景琛只轻轻摇头,“不疼。” 秦姝意的鼻尖酸涩,眼角留下一串泪,嗓音讷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 “我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我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我也想为你换命,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毫无知觉地躺在榻上......” 她的话一字一顿,诉说着真正的痛,靠在身后的青年怀里,才能略得一丝宁静。 裴景琛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马缰绳,额角却流下冷汗,与从天而降的雨珠混着滑入衣襟。 “我听到你在哭,我还听见你在喊我。”青年语调越来越轻,强撑着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我醒了,以后也没事了,别怕。” 秦姝意也听出他的虚弱,正要转头时却被青年拦住,“没事,只是躺了这些日子,刚醒过来,有些累。”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裴景琛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很丑,被病痛折磨的人会面目可憎。 他不想让秦姝意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他环着少女的胳膊也在渐渐加紧力度,彷佛是在佐证自己身体无碍。 秦姝意明白他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精神虚弱,故而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伸出手,覆在他冰凉的双手上。 一路无言,两人是这如瀑雨幕之中唯一的鲜活色彩。 狼狈的、相依偎的少年夫妻。 少女背对着身后的人,只感觉到他依旧紧绷的身体和紧握马缰的动作,却没看见他缓缓闭上的双眼。
第85章 到国公府时, 雨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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