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组殿试考核得还算顺畅,身后的云璟帝也一直不曾出声。 墨书诚见此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的神情放松了些许,心下却无由来地涌上一股说不明的焦躁不安。 察觉了那不安的他垂眸思索了良久,奈何他的大脑早因紧张而空了一半,到底没能想出个缘由来。 他蹙眉沉思,直到倒数第三组贡生入殿受考,他看见那两个曾向他行过贿的贡生赫然在列,才突然记起这不安的来处—— 那两人……不是儒生。 而老太傅所出论题,着力处皆在儒门之内。 这……这不就糟了吗?! 华服青年猛地攥紧袖中双拳,慌乱间绷紧了唇角,他死死盯着殿中那两名贡生,一双眼浑然不敢眨上分毫。 “今天下虽定,民生正值向荣之时。然我乾平地广,跨足南境北域,每逢夏、冬,多见涝、冻之灾,库中多亏于此——当以何者安民济生,又使度支常恒?” 萧老太傅含笑抚须,能排在此时方入殿中的,大多才学非凡,他也很愿意听听这些年轻人们的见解。 说不定还真能寻到些绝妙的法子,既解了民生之苦,又解了国库之空。 大椅中的云璟帝闻此议题,原本稍显放松的身板霎时端正无比,显然他也对这帮贡生们的回答颇感兴趣。 殿上的大臣们见状纷纷竖起了耳朵,唯有墨书诚的面色越发苦涩难堪。 ——他已经看到那两人脸上的难色了。
第231章 你们知道这话出自哪吗 老太傅这题出得限制甚少,贡生们亦未尝辜负老太傅的“信任”,一道治国策论答了个五花八门。 有中规中矩些的,提倡防治结合,无灾年份加固堤坝、修筑暖室;有脑子活泛些的,建议适当减轻征税,每年的盈余便化作贮藏起来的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些异想天开的,说百姓们可以效仿大雁秋去春归,令南方的百姓在春夏之时向北侧迁移,北方的则与之相反。 当然,这般不着边际的答案自然引得一派哄堂大笑,便连一向和蔼慈祥的老太傅也被他这话逗得失笑出声。 不过这论题本就是由着贡生们自由发挥的,朝臣们一笑过后,倒也无人责怪于那贡生。 ——看他的衣着样貌,这人许是家境极好,自小只知读书作赋,没吃过什么苦头,不大明白百姓疾苦,也属正常。 这种问题不大,回头找机会将他下放到乡野山村,让他在那边住上个三年五载,该明白的便该都明白了。 八名贡生一一作答完毕,余下的两人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墨书诚见此不由愈发心焦难捱,那头笑够了的萧老太傅也察觉到了二人的异样,忍不住蹙眉沉了声:“鲍晖、陆壬嘉,你二人为何不曾开口作答?” “难道,你们是想弃考不成?”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陆壬嘉的眼皮微垂,鲍晖见状轻敛下颌,上前一步,竭力作一副不卑不亢之状,对着高台上的帝王躬身行了礼。 “回禀陛下、殿下,老太傅,我二人并非儒生,所修乃是黄老之术,会试时所答亦为道中之法,而非儒术,故不通儒门治世之学,难以作答。” “道生?”萧珏眉头紧锁,下意识回头望了眼端坐椅中的云璟帝,转而看向身侧一干礼部官员。 见这场面,何康盛抬手虚攥一拳,垂眉轻咳一声:“咳,萧老,当日那会试答卷之中,确有两篇道家著述。” “下官见那文章写的还算新颖独特,又有些文采,一时难以抉择,便将之呈送给了尚书大人。”他说着,转头看向晁陵,“大人,您说是吧?” 陡然被何康盛点出名号的晁陵怔了一瞬,他禁不住在心下大啐一口,面上却只得佯装一派波澜不惊,淡声回话:“是这样。” “老太傅,那两名贡生会试时所逞文章确乎不错,下官看着,也不免生了些爱才之意,便予他们过了,应当就是面前这两位。” “这样。”萧老太傅听罢抚须点头,容色微缓,笑意亦重新攀上了脸,“既是这样,倒也无妨,治国本就居无定法,能得百姓安生乐业,便是上佳之策。” “且老朽少年时曾阅览百家书卷,儒释道三门之法皆有所涉猎,尔今班门弄斧,强寻两段典籍,作一番道|门禅论,却也不难。”老人笑笑,“你二人,以为如何?” 还好,萧老太傅对黄老之术没什么意见,且他融汇百家,定能看出他二人的不世才华。 高台上的墨书诚微微松气,如此一来,只要鲍晖他们能将老太傅所出禅论答得精彩漂亮,这番事,就算揭过去了。 与墨书诚的放松不同,那两名贡生听罢,心下却是越发没了底气——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道生,入京前学的也是正儿八经的儒家经纶。 只是会试前,安平侯府的人曾找上门来,许以重金酬劳,要他们扮做道|门之人,与四皇子行贿。 他们从侯府之人口中,听说了墨书诚的千般事迹,他们知道他沉溺玄门之术后,便私心想着,纵然他二人难以登科,若得皇子赏识,照样有机会留在京中大展身手。 加之侯府给的酬劳极其丰厚,他二人又知晓自己学识文采远不如他人,走寻常的路子,想要考取功名定然无望,便轻松点头答应下来,临时背了两篇玄门经典。 哪成想,因是半路出家,不待他们将玄门典籍背成多少,儒家经纶倒先一应忘了。 ——连他们在会试上写的那两篇文章,都是侯府之人提前自晁陵处得出题来,让二人翻阅了无数典籍,早早写就、生生背下来的。 鲍晖的头皮发了麻,奈何事已至此,他们当真是退无可退。 安平侯府的权势滔天,想要查清他们的底细简直是易如反掌,就算他们两个不怕死,想临阵倒戈,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那远在家乡的父母亲友们的安危。 “若有禅论,自然是极好,还请老太傅出题。”鲍晖拱手。 “好。”老人应声,垂眸沉吟片刻,信手拈出一句话来,“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这句话,若化用到治国安民之上,当作何等解释?” “这……”鲍晖一噎,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当日他只胡乱背了两段《庄子》,什么《冲虚真经》、《道德经》,《常清静经》之类的,他压根就没翻过! “这是……倡导百姓们凡事不争不抢?”陆壬嘉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 萧老太傅抿唇不语,他静静盯着二人看了少顷,放在膝上手陡然捏成了拳:“你们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吗?” “……《道德真经》?”鲍晖爪麻,随口扯了个名气最大的《道德经》。 老人绷着脸追问:“第几章?” “第几章……第……第八,”陆壬嘉细细观察着老人的面容,见他眉头锁得愈紧,连连改口,“不,不对,第九,对对对,第九章,一定是第九章!” “哈!”萧老太傅怒极反笑,“一派胡言!这话出自《道德经》第七章,讲的是圣人遇事谦让无争,置之度外!” “倘若化到民生,便是为官者不可过分干扰百姓生计,顺其自然,循循善诱,以疏代堵。” “怎就扯上让百姓凡事不争不抢了?” “圣人可以不争,可百姓们还能都是圣人不成?!”老人越说越是火大,“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混到殿试来的!” 他倏地起了身,转身对着云璟帝深深作揖:“陛下,老臣以为,以此二人水平,能入得殿试实在太过蹊跷,背后恐生徇私舞弊。” “还望陛下明察,以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
第232章 圣上明鉴! 老太傅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令站在大殿两侧的文武百官都禁不住为之动容,大椅中的帝王面上更是见了层薄薄的怒。 墨景耀见状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台下那两名贡生登时被这天子怒气吓得惨白了一张脸,接连跪趴在了地上,他转眸剜向墨书诚,带着血丝的瞳眸翻涌了波涛。 “诚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云璟帝冷声发问,“这就是你主持的春试,这就是你挑选出来的贡士?” “儿臣……儿臣……”墨书诚的脊骨蹿了寒,当即“扑通”一声双膝跪了地,他被他盯得惊慌失措,一时语无伦次,“这是……不,这不是……父皇,儿臣这——” “连句话都回不明白,朕留着你这样的皇子何用?”动了怒的帝王拂袖冷哼,继而微抬了下颌,望向那两名抖若筛糠的贡生,“你们可有什么话要说?” “草、草民,这……”鲍晖彻底慌了手脚,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两句囫囵话来。 时至今时,他才猛然察觉,自己先前答应安平侯府所为之事,乃犯了杀头大罪。 慌乱中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便想将祝升等人供上台来:“陛下、陛下明鉴,草民此举乃是受……” “你这书生,圣上面前,岂可胡言乱语,凡事脱口之前,千万要过过脑子。”站在文官队列之中的安平侯淡声开口,狭长的褐眸内暗色满布。 “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再犯上个欺君之罪。”祝升说着扬了眉眼,对着那高台上的帝王拱了手,“届时,即便是陛下仁厚肯饶你一命,我等臣子也定不会放过你!” “这、这,欺君……”鲍晖浑身发了抖,他怔怔仰头,恰对上安平侯那双尽是杀意与警告意味的眼珠,发空的脑子顿时回过神来。 对、对了,侯府的人之前跟他们说过,万一事情败露,便需得将一切罪责浑推到四殿下头上去。 这样一来,即便他二人被圣上判处了死刑掉了脑袋,他们也会给他们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送去一笔足够令老人吃穿不愁、安度晚年的安葬费。 可若是他们胆敢将侯府与侯爷供出去…… 那他们的父母亲朋,便会在顷刻之间丢了小命。 思及此,鲍晖的面色不由灰白一片,今日东窗事发,纵然他侥幸得以保全一条小命,下半辈子的仕途也已然是尽毁了,可他的儿子却不一样。 他今年才三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又生得机灵可爱,长大了定然会比他有出息得多。 他死了不要紧,可他的妻儿父母都是无辜的,死一人还是亡一家,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鲍晖咬紧了牙关,他极力克制着周身那股抖意,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启、启禀陛下,草民在会试开始之前,曾向四殿下呈递过公卷。” “我二人想了法子,掏空了那公卷的卷轴,并在其内放上了银票万两,殿下收了草民的银子,便差人送来了会试策论题目。” “草民得了题目,提前将会试答卷修改了数次,通篇背过后方才上得考场,加之有殿下从旁多有援手,这才得以成功入选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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