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扯得到规矩上去?都是自家姐妹,嫣儿她不过是想多与小姐亲近些。”少女的姿态大方无比,端的一身世家风范,“只是她惯来不善言辞,不慎一时失了分寸。” 自家姐妹…… 在场的贵女们微一怔愣,随即陡然记起来,慕诗嫣与慕惜辞的确是嫡亲的堂姐妹,眼神不由变了又变。 若依着一家人的身份看去,慕诗嫣的那几句话虽有些失格,却到底是无伤大雅,许是这姐妹俩出门前不曾商议清楚,到这时生了些小小的分歧。 如此,的确与规矩无关了。 世家小姐们的面色好看了起来,慕惜辞却忽的失了笑,这萧妙童怕是选择性失了聪,浑然忘了慕诗嫣适才给她下套、矛头直指的样子。 她那样的,还算得上不善言辞? “况且,昔日公主的赏雪会上,小姐也推脱自己的琴艺粗陋……”萧妙童抬袖掩唇,“结果那一曲《关山月》,却着实当得起‘震撼’二字。” “小女到现在,心中都还惦念着小姐的琴艺呢!” 当日那首《关山月》,连她的《潇湘水云》都给比下去了,简直是她的耻辱。 她估摸着,此事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关山月》?”世家小姐们轻声惊呼,诚如萧妙童所言,慕惜辞那日的一首《关山月》委实太过深入人心,不少人至今都忘不了那曲中肃杀之意,时不时还要回忆上两遍。 “那曲子着实是精妙,慕三小姐,您今儿说‘才疏学浅’,不会又是在藏拙吧?”贵女们善意笑笑,有姑娘顺势打趣,“若真是藏拙,我等可是不依的。” “是呀,三小姐,藏拙可是不依的。”萧妙童颔首,面上笑意愈深,不着痕迹地引导着众人的话头。 慕诗嫣见眼前情势一片大好,略略定了定心神,并在萧妙童等人的授意之下,上前一步:“三妹妹,你看看,大家可都期待着你再露上一手呢——” “你就别藏拙了。”慕诗嫣道,一句话便坐实了慕惜辞先前的推脱,都是在藏拙。 “对呀,小姐就别藏拙啦——”不明实情的贵女们跟着起了哄。 世家小姐们的琴棋书画都是一齐学的,琴艺好的人,诗才多半不会差,加之慕惜辞的琴艺的确高超,她们便本能的忽略了她的年龄,并认定小姑娘的诗才同样出色。 慕惜辞不语,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桌对面的萧妙童,抛去了立场,她还真有点欣赏这姑娘转得飞快的脑子。 没有她,慕诗嫣根本就成不了气候。 只可惜,她这眼皮子忒浅,爹娘也教得不大对劲。 四下里的起哄之声不绝于耳,慕大国师见势收敛了眉眼,依目前的情况,她若再推脱下去,待离了诗会,这帮姑娘们定然是要在背后说她“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 这岂不是正中了她们下怀? 犯不上,胡乱作一首诗罢了,为难的又不是她。 小姑娘弯唇笑笑,抬臂撑上了座椅扶手,作势便要起身,一旁沉默许久的墨绾烟却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慕惜辞蹙眉,转眸看了眼小公主,后者对着她轻轻摇头:“看我的。” 慕大国师面皮一抖:“……殿下,文雅。” “放心。”墨绾烟笑笑,慕惜辞见她的样子颇为坚定,便耸耸肩,舒舒服服地重新窝回了椅子。 她选择相信小公主一次。 “慕二小姐,萧小姐。”墨绾烟扬了下颌,娇艳的眉眼盈满了笑,“你们当真确定,要让阿辞打这头阵吗?”
第211章 只怕那名头要易主 “乐绾殿下,这是何意?”见墨绾烟开口,萧妙童不由愣了一瞬,小公主今儿的话格外少,少得令她险些忘了场中还有这么号人物。 但高门贵女的风度和那一向清醒理智的脑子,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她看着单手托了下巴的墨绾烟,面上笑意不变。 “起头作一首诗罢了,何来‘确定不确定’的?”萧妙童说了个轻描淡写,假意环视了四周,“再者,请慕三小姐作诗,可不是妙童一人的点子——” “此乃,众望所归。” “哦?是吗。”墨绾烟掩唇痴笑,回眸看了眼慕惜辞,冲她悄悄使了个眼色,“既然这样,阿辞,那我们便也毋需隐藏了。” 慕惜辞应声坐正了身子,将那扶手椅微微向后移了半寸,作一副随时能够起身之状。 “只不过,在阿辞提笔作诗之前,萧小姐,慕二小姐,本宫希望两位能仔细想想清楚——”小公主慢条斯理地拖长了音调,懒懒一指身侧灵秀可爱的小姑娘,长睫轻扬,“她只有十岁。” “慕二小姐,阿辞今年将将十岁,若她今日真将那打头之诗写出来了,且写得文辞精妙、立意高远,非寻常孩童所能及——” “那么,这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头,只怕就此便要易了主了。”墨绾烟抬了下颌,语调轻快,“自然,本宫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却不知几位……又是什么想法?” 她虽不曾站立,坐姿也称不上多么标准规矩,可那通身天家公主的气势一放,便生生教对面站得笔直的萧妙童,遏制不住地低了头。 “当然,也不止区区一个‘第一才女’的名头,想来放眼整个乾平,细数历朝历代,能在这岁数以诗才闻名的闺阁小姐,都是屈指可数的吧?” “说不定,还能创下桃花诗会的新纪录呢!”小公主笑得花枝乱颤,并顺势往慕诗嫣心头插了一刀,“说起来,好像慕二小姐就是前年才在诗会扬的名吧?” “小姐那时间几岁来着?是十一,还是十二?”墨绾烟歪头,“当日慕二小姐一首《夭桃》才惊四座,被人奉为乾平贵女中首屈一指的诗客……” “今儿一过,这称号多半也要跟着归了阿辞。” “这倒也无妨,左右是自家的姐妹不是?”小公主句句带刺,补刀补得分外欢快,“想来慕郎中是不会在乎的,萧二夫人与慕二小姐也该不会在意才对。” “殿下惯会折煞惜辞,这‘第一才女’的名声,惜辞可当不得。”慕惜辞见状笑弯了眼,跟着墨绾烟一唱一和,“论资历、论学识,惜辞可是比不上萧小姐的。” 眼下顶着那“第一才女”名号的正是萧妙童,慕诗嫣紧随其后,沾光得了个第二,也是京中颇有名气的世家才女。 别人她还不太清楚,但慕诗嫣却是绝对在意自己的美人名号与才女名头的,倘若她今日真在诗会上,将她头上这两番名号生生剥离下去,她定会痛不欲生—— 慕惜辞眼底盛了笑,她倒当真没想到,乐绾这小妮子也学会攻心之计了。 还是最戳心窝子的那种。 “本宫说的可不是胡话,阿辞,萧小姐成名时已年近豆蔻,你今年却刚刚十岁,”墨绾烟笑笑,“依你的聪慧,毋需三岁春秋,只需一年半载,便能轻松追赶上她们。” “一个说法罢了,早易主这么点时日,也算不得什么。” “何况……阿辞的琴艺,本就比萧小姐还要略胜一筹的不是?”小公主说着扫了眼面色忽白忽青的萧妙童,状似无意地一瞟左手侧的那位世家贵女,“你说呢?” 被墨绾烟点了名的小姐受宠若惊,当即起身福了福身,眉目乖巧:“公主说得极是,自当初那一曲《关山月》来看,三小姐在琴上的造诣,确乎胜于萧小姐。” 并且,不是“略胜”,是“大胜”。 一个只弹了曲子的“形”,另一个则切切实实弹出了曲子的“意”,孰优孰劣,这还用说吗? 明眼人都知道。 “是吧,本宫也这么认为。”墨绾烟心满意足地颔了首,重新望向了萧妙童,“萧小姐,慕二小姐,两位以为如何?” 她们以为……她们当然是以为不妥了! 慕诗嫣咬牙切齿,“才”之一字上逊色于萧妙童,她也算是心甘情愿,可若是慕惜辞? 那小贱|人凭什么在此处再压她一头去! 不行,绝对不行,就算她想以才扬名,也绝对不能在今天。 十岁的才女……这让她的脸面往哪搁? 她是十一岁半,快十二岁才闯出名头的,那首《夭桃》还是她娘提前替她修改了数次,让她全篇背到滚瓜烂熟的! 少女攥了拳,几不可察的向萧妙童那边蹭了半步,肢体间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萧妙童不曾理她,只慢慢绷紧了唇角,她盯着慕惜辞看了半晌,几度欲言又止。 “看来两位小姐是没什么意见了,那么,阿辞,你去吧。”墨绾烟托腮,眸中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慕惜辞心知她是要诈那二人,当下也不含糊,利落的起了身:“如此,惜辞便献丑了。” “等等。”萧妙童蹙眉,本能地喝止了她的动作,慕惜辞应声抬眼:“萧小姐,有何见教?” “慕三小姐,妙童失礼了。”萧妙童抿唇,大脑飞速运转,“却不知小姐准备题一首什么样的诗?” “什么样的诗?”慕惜辞轻笑,“自然是与那《关山月》一般,写一写关外的春景。” “萧小姐,您别忘了,慕氏乃是武将世家,惜辞的父兄亦皆在战场上流过血。” “他们平日说得最多的便是边城的风雪与大漠的黄沙……惜辞耳濡目染,对这东西当然更为了解。” “对家对国,对嘶鸣的战马,对那彻骨催寒的鼓角……萧小姐,您知道这时节,边城又是什么样的风光吗?” “北疆的冰雪初融,白日里化成水,夜里就又变作了冰,到处都是冻融的土地,守城将士们的手都裂了,还得攥紧了手里的长枪——”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北域的几个小国一向对我们乾平虎视眈眈,他们若敢松懈半分,边关必破。” “边城破了,下一个便是北部的城池,再下一个就是这繁华奢靡的京城。” “春风?桃花?边城哪有这些东西呀,那可是暖意吹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只有冰雪和冷冰冰的石泥。”慕惜辞放了毛笔,步步逼近萧妙童。 “萧小姐,你说我将这些东西写进诗里,好不好?”
第212章 她看到了那轮月 萧妙童看着那缓缓逼来的半大姑娘,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她的语调太过沙哑,她的言辞太过骇人,这一瞬的慕惜辞仿若是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饱经了边城风沙的厉鬼,教她的膝盖寸寸发了软,瞳眸亦跟着不住地打了颤。 小姑娘的声线仿佛是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她听着那自她口中脱出的字字句句,恍若当真置身于了那彻骨严寒的北境,或是那黄沙漫天的大漠。 边城的凄冷荒凉在这一刻与京中的繁华富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那可怕的反差近乎将她原地割裂。 带着桃花香气的拂面春风,霎时变作混着血腥味道的风刀;满目花团锦簇,亦成了望不到尽头的皑皑冻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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