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雪拥却想得更远。 北蛮与大梁交恶多年,战火连绵不绝,不如如前世的应我闻那般永绝后患,也免得边疆百姓常年饱受战火之苦。 只要控制了北蛮王…… 陆雪拥无声握紧了掌中的瓷瓶。 此行不成功便成仁,一旦失败便会被北蛮王反杀,是以他与鬼医都并未告知影一等人。 “谢公子,随咱家走吧?” 李公公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陆雪拥抱起古琴,沉默跟在他身后走着。 一路上不知叮嘱了他多少有关北蛮王的习惯与喜好。 只是不知为何,这般不可理喻的习惯,他越听越觉得熟悉。 直到他透过眼前掩人耳目的白绸,瞧见了崇明殿三个字,前方带路的李公公终于停下脚步。 “公子,您稍待。” 陆雪拥点头,不过片刻,李公公便又从殿中出来。 “公子,王上宣您进殿。”李公公低声道:“您只需坐在提前安排好的位子上弹琴便可。” “多谢公公提点。” 陆雪拥低声说完,抬脚走入殿内。 出乎他的预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高位上看不清面容的北蛮王,除此之外,一个宫人都没有。 陆雪拥不动声色抚过古琴下的暗槽,在位子上落座。 许是古琴的音色实在和他太配,北蛮王被这样不染尘埃的琴声触动,本是闭眼假寐的眼睛猛然睁开朝他望来。 陆雪拥只当不知,一曲高山流水从指尖倾泻。 曲终,那炙热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他此前便探听到,耶律重光贪图美色风流成性,虽不知为何近一年来不再宠幸后宫,但如今又以太后名义招琴师入宫,有心人都知晓其不过是又动了另寻心欢的心思罢了。 因着江上柳左右逢源无所不用其极的缘故,陆雪拥最厌恶花心浪荡之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伤了应我闻。 好在白绸遮住了眼睛,不至于让杀意溢出。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陆雪拥无声扣紧了琴弦。 “你叫什么名字?” 自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熟悉感,陆雪拥心头微动。 “谢轻。”他亦不起身,丝毫未将李公公在殿外叮嘱他的礼数放在心上。 谢,是陆雪拥亡母的姓氏。 “哪个轻?” 陆雪拥:“香飘山麝馥,露染雪衣轻。” “为何取轻不取雪?孤觉得雪字更衬你。” 陆雪拥淡声道:“没有缘由,随心而为。” 耶律重光轻笑一声,丝毫不介意他刺人的性子,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幽蓝的眼睛隔着白绸与他对视,“眼睛怎么了?” 陆雪拥偏头躲开他欲抚摸白绸的指尖,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来王城的路上不慎中毒,便看不见了。” 他自是不可能失明,只是他的画像早已从京城流传而出,北蛮未必就没有人见过他,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干脆便称作是失明。 毕竟陆雪拥最负盛名的特征,便是那双如琥珀般的眼睛。 “医术高明的太医,世间罕见的灵药,王宫里多的是。”男人忽而靠近,深嗅了一口那浅淡的冷香,“这么好看的手,不该为旁人弹琴。” 陆雪拥拧眉不语,一时竟抓不准他话中深意。 所谓为旁人弹琴,是在给他抛橄榄枝,还是——耶律重光早就认出了他,知晓他是为了应我闻? “美人,做孤的王后,荣华富贵你我共享可好。” 耶律重光说着,竟直接伸手朝他的腰带探去。 陆雪拥冷下脸,不再忍耐,指尖的琴弦骤然绷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空无一人的宫殿内过起招来。 殿外,驻守的侍卫闻见动静,面露迟疑:“李公公,里面这么大动静,我们不要进去护驾么?万一有刺客混入王宫——” 李公公意味深长地打断他:“日后这样的动静,怕是不会少了。” 侍卫恍然大悟。 这样大的动静,王上果然威武。 殿内,千金难买的古琴没了琴弦,如同废弃的木头般被人丢在地上,琴身上,尚且插着一枚雪亮轻薄的柳刃。 再往里瞧,在崇明殿的后殿内。 耶律重光被琴弦绑住了双手,手腕被锋利细长的弦勒出数道血痕,鲜血顺着弦身低落在深红的地毯上。 陆雪拥眼前的白绸早已不在原处,而是锁在了男人的脖颈处,稍稍一用力便能让人断了气。 “美人,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耶律重光笑嘻嘻道,依旧不怕死般直勾勾盯着他瞧。 陆雪拥眸光微冷,拽住白绸的另一头,雪白的缎靴踩在北蛮最尊贵的大王脸上。 他冷声道:“应我闻,在哪里。” 男人眨了眨眼,不说话。 陆雪拥显然没什么耐心,眼中杀意森然,“既然不知道,那就把你的命赔给他罢。” 他手腕微动,指尖寒光闪现。 “心肝,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耶律重光侧头撞上桌角,脸上的面具随之滑落。
第072章 重逢? 面具下的脸,是他的小狗。 除了那双幽蓝的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陆雪拥收回了指尖的暗器,蹲下身,抬手握住耶律重光鬓边的小辫子。 辫子尾端,绑了一枚红玉镶金的耳坠,正是在漓州时应我闻送与他的那一对的其中一个。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并未有重逢的欣喜。 见他收敛了浑身的杀意,耶律重光便趁机如小狗般埋进他怀里轻蹭。 “雪拥,你有没有想我?” 应我闻从未这样在私底下叫过他。 陆雪拥垂眼:“你的眼睛……” “耶律重光的眼睛就是幽蓝,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只好如此。”耶律重光委屈道:“陆小雪,我的手好疼啊。” 陆雪拥闻言,面色稍缓,眸中亦有了几分温度。 “既然平安无事,为何不告诉我与影一?平白让那么多人为你担心,这疼该你受着。” 虽如此说,他却也知,北蛮王宫那么多双眼睛,应我闻独自一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发觉。 这次太后寿宴,怕也是对方为了引他入宫设的局。 “若是我没来,你又当如何?” 陆雪拥低头为他解开了捆住双手的琴弦。 “没想过。”耶律重光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那原来的北蛮王在何处?”陆雪拥面色很淡,眼中毫无情绪。 平静到这根本不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重逢。 “啊……那天我坠崖之后就被北蛮的人带回了王宫,那北蛮王断定我胸口中箭再无反抗之力,并不设防,但我心中实在牵挂你,便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活下来见你,于是——” 陆雪拥接过他的话:“于是你便趁其不备李代桃僵,成了北蛮王。” 耶律重光双眼亮晶晶,想要抱他却又因满手的血迹只好作罢。“心肝果然懂我。” “人在哪里?” “在暗室里藏着呢。” “带我去。” 沉默片刻,耶律重光笑道:“好,不过暗室里实在太脏,心肝可不要离他太近,免得弄脏了你的衣摆。” 陆雪拥从怀中递出一张洁白的帕子给他,眼神示意他手腕处被琴弦割破后不曾止血的伤痕。 男人接过,却也不急着擦拭,而是放在鼻尖深嗅,眸色一瞬痴然。 陆雪拥有些无奈:“我是让你用来擦血。怎么成婚这么久了还是这样?” 耶律重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日后怕是都改不了了,会一直这样。陆小雪,你不会不要我吧?” 那双幽蓝的眼睛,如深海,装起可怜来比以往更动人。 但是不知为何,陆雪拥还是更喜欢以往那双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他边走边问:“眼睛还能变回来么?” 耶律重光不经意问:“嗯?蓝色不好看么?” “好看,但我不喜欢。”陆雪拥面无表情道。 “唔……那就等回京城,让杜若那丫头想办法好不好?”耶律重光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做小伏低的模样一如既往。 陆雪拥没说好,亦没说不好,只是不语。 暗室里有一条不见五指的狭窄通道,耶律重光欲牵起他的手,却被他不留痕迹躲开。 他也不知为何,忍着心烦意乱道:“我还没那么柔弱。” 黑暗中,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像是被他的冷淡伤到,蓄满了落寞。 “那我在前面开路。” 陆雪拥沉默跟在身后。 他好似又重新回到了刚重生的时候,对着凑上来的疯狗充满了防备与厌倦。 厌倦到不想有任何触碰。 耳边只有二人轻缓的脚步声,空气寂静得好似过去了很久,实则又只是短短的几息。 微弱的烛光在尽头闪烁,陆雪拥抬眼望去,瞧见了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的男人。 一袭被血迹浸润、早已看不清纹路的黑色长袍,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 比寻常男子要高大许多,宽肩窄腰,陆雪拥心中暗自比较,似乎与应我闻差不多。 陆雪拥走近了些,若非他内力深厚,几乎感受不到对方微弱的呼吸。 男人好似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睁开眼,却又在看见那一抹雪白衣襟时猛地低下头。 尽管未曾对上视线,但陆雪拥已然瞧见发丝遮掩下惨不忍睹的脸,像是被人用刀泡上盐水残忍地划上了无数刀。 他不自觉皱眉:“若是想要顶替他,大不了干脆杀了便是了,何必将人关在暗牢里吊着一口气。” 身后,耶律重光轻叹一声,上前搂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若是不划破脸,被人瞧见了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么?再说了,他当初可是害得我一箭穿心,你不心疼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提一个外人鸣不平?” 陆雪拥亦觉着自己今日不太对劲。 分明与应我闻重逢,本该是令人愉悦的事,心情却越发烦闷。 实在像极了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出去吧。”他闭了闭眼,不再看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北蛮王,转身离去。 却又在踏入密道的瞬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喘声,他猛地顿住脚步。 心脏忽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迫使他拧起眉,抬手摁住了胸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身旁的男人满脸担忧地望着他。 “无事。”陆雪拥低声说着,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在与自己说。 没事的,应我闻已经找到了不是么? 他并未瞧见,暗室关闭的那一刻,密道尽头有人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深处倒映着他一如既往清冷的白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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