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夫一张脸拉成了苦瓜:“入门时,师父教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果不在身边,必须每个节日写信问候。” “那你多久没给你师父写信了?” 崔大夫颤颤巍巍:“十……十年……” 秦时行:“……” 该! 这老头子骨子里风流潇洒,秦时行滥用了一回职权,让江南总督帮忙搜罗,好酒好茶一股脑地往老头子下榻的地方送。 收倒是全收了,但仍然不见。 秦时行不是没想过拿出王爷的身份压人,但一看这老头子都七老八十了,又是这种臭脾气,估计不会拿身份地位当回事。 而且,这件事他更想自己暗中做,毕竟事涉皇上,低调一些总是没错。 所以他已经在江南耗了七八天,毫无进展,倒是亏了好多酒茶。 当初他为了走这一趟,传信给江南总督让他向朝廷请求支援。现在事情耗着,江南驻军天天和海边那几个海匪你推我拉地打太极,生怕把人全打死了。 大冷的天江南总督急得生了满脸痘,又不敢问王爷究竟所求为何,只能天天变着花样地往他房里送美人,期待他在温存之余能明示下步该如何做。 秦时行也急,但他还得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让人相信他在做什么大事。 江南人多热闹,华灯初上,三人在街上走着,秦时行听见一阵热闹的欢笑声,抬头望去—— 临江有一栋华丽中透着贵气的楼,雕梁画栋,灯火通明。 秦海自觉当起了解说:“那是江南最有名的望江楼,里面的女子据说都是世间绝色。但是千金难求一票。” 秦时行:“票?” “这望江楼凭票入场,一日只接待五位客人。票有价无市,只有顶顶尊贵的达官贵人,才能有幸弄到一张。”秦海压低声音又道,“据说先皇就曾在这望江楼一度春宵。” 秦时行微眯了眼,合上折扇在手中一拍,唇边有一丝笑意:“崔大夫,本王没记错的话,你这师父似乎尤好女色?” 崔大夫说:“没错,当初与家师相遇,就是在青楼……小的无意间闯入,见师父与……三位……” 秦时行脸色一黑,唇边的笑却更深了,一摇折扇,脚步也轻快:“回府,本王便去向总督大人讨几张票来,请这老头子度一回春宵。” 凉风阵阵,秦海往旁边一缩,瑟瑟发抖:“王爷,这大冬天的,您能不能别拿那扇子扇风?” 秦时行合扇往他头上一敲:“你懂什么。” 他向来向往江南才子的风流潇洒,此番到了江南,自然要穿着白衣摇折扇,扮一回那风流才子。 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江南民风多开放,一路上总有红着脸的姑娘往他身上丢手帕子。 哦,不止姑娘,还有红着脸的男子,也往他身上丢手帕。 在外面逛一天,能收十几条手帕子。 挺烦人的。 而另一边的京城,御书房里却一阵静穆。 年轻的皇帝面容秀美,声音很平静:“你说什么?” 跪在地上的黄章和小福子却从那平静的语调下听出了暗潮汹涌,惊惧不已,似乎一旦答不好,皇上就要取他们狗命。 帝王视线的威压重重地落在身上,黄章咬牙:“刑部查案时调阅了户部的账册,户部在七月底八月初有一笔十万两银子的出账,账目写的是御花园重修费用,但实际却是前户部尚书给王爷的孝敬。” “朕不是问你。” 一旁的小福子忙磕头:“奴才发现王府前些日子处理了一辆废旧的马车,马车极大,似乎是出远门才用的。奴才心疑,便让人去车马租卖行查,果然是王府八月初买下的。在八月十五那天,有人曾见那辆马车在春意坊后门停了一夜。而那春意坊的正门就在王府对面。” “还有……”小福子的声音低下去。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说。” “中秋夜宴后皇上……奴才去王府请王爷,那时已接近子时,王爷竟穿着整齐要出门的样子。”小福子咽咽口水,声音愈发低了,“如果黄尚书刚才所言属实,那王爷既准备了钱,又准备了远行的马车,奴才、奴才看,王爷是想、是想……” 下面的话他断然不敢再说下去了。 却听皇帝轻声道:“王爷想走。” “王爷想走。”他又重复了一遍,目露迷茫,“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也没人敢回答。 周唯谨垂着眸,用力思索着。脑子却像被什么糊住一般,什么也想不起来。 王爷是当朝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还想要走。 原来那句莫名其妙的“保重”是在告别。原来他送的一百坛寒涧酒,王爷从来没想过喝完。原来迫不及待地给解药不是怕他痛,而是在准备逃走。 若不是那晚自己痛得难忍,抓住他的袖子,王爷现在是不是已经远走高飞了? 听到王爷想走,他应该开心的,有什么能比把控朝权十余载的奸王主动放权更让他快活呢? 可他现在并不快活。 他想到那片芍药,那枝金桂,那个……擦过侧颊的吻。 他酒量不好,但醉后记性很好,那晚的一切他都记得。 记得王爷有力的双臂,记得那个踉跄,记得给他喂解酒汤的手。他沉沉睡去,醒来却得到王爷早已出城的消息。 周唯谨垂眸看着案上的信纸,是江南的眼线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王爷早出晚归,似谋大事。晨起至暮归,房门锁闭,无人能入。 早出晚归,是在查探逃跑路线吗?此番自请去江南,就是为了金蝉脱壳吗?那扇不让人进的房门,此时是否已经空无一人? “备轿……”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周唯谨紧咬牙关死死抓住桌角。 “朕要……” 声音虚浮,眼前灰雾持久不散,他胸中剧痛,竟直直吐了口鲜血,身形一晃。 “皇上!” “皇上!” 香风拂面,暖意缭绕。 子时已过,望江楼仍然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最好的包厢内,一位鹤发老头子满脸红光,带着三分醉意,颠三倒四地说:“好!秦小子,你好、好啊!老夫已经很多年,不曾这般快活过了!” 堂堂王爷殿下被他称作小子,秦时行带着不动如山的微笑,内心却在暴走,冲老头子身后服侍的姑娘使了个眼色。 那姑娘纤纤玉指斟了杯酒,送到老头子嘴边,娇笑道:“胡老,再陪奴家喝一杯嘛~” 胡老正是崔大夫的师父,秦时行努力多天,终于靠着一张望江楼的票,把这位难缠的老头子约了出来。 胡老顿时笑得满脸褶子,伸手接过酒杯,另一只手却摸向姑娘的纤腰:“美人儿之命,岂有不从的?” 一行四个男人,老的老,丑的丑,鹤立鸡群的王爷便遭了重,名花粉蝶都往他身上扑。 望江楼的姑娘的确是绝色,换了普通男人来指不定早就败在石榴裙下,但秦时行不是普通男人,脂粉味和香水味只让他觉得腻。 月亮渐渐升到天幕正中,酒过三巡,宾主尽兴。 秦时行看时机到位,终于开口提醒:“胡老,此番来江南,实为有事相求。” 胡老喝高兴也玩高兴了,倒也爽快。当即摆摆手,从怀中拿出一本医书来:“老夫知道你所求为何。” 崔大夫眼睛一亮,秦时行没什么表情,但握酒杯的手却紧了。 胡老对着崔大夫冷哼一声:“这医书,老夫本就打算传给你这兔崽子的,哪知你竟如此不孝,十年来音讯全无,老夫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哪知你竟在京城逍遥快活!” 崔大夫苦着一张脸,愧疚不已。 又听胡老话锋一转:“你提到的那北域奇毒,能解是能解,但是……啧啧。” 秦时行心里一紧:“但是什么?” “一味最重要的药材霸鲸果,在蚩侗语中称作莲梦,是那北域蚩侗藩国的镇国之宝,在蚩侗皇室手里代代相传,想弄到,难啊。” 秦时行微蹙了眉,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那位二皇子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王爷,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拿到了医书和解法,秦时行自然不必再作陪,又给胡老留了五张票,便乘轿而归。 得知所需的药材远在北域且极其难得,秦时行一面心忧,却似乎又暗生欢喜。 忧心皇上的毒不能立刻解,欢喜……这毒不能立刻解。 毒未解,他就有留在京城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非要留在京城…… 他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的答案。 轿子在总督府门口停下,秦时行掀帘下轿,惊见总督府仍灯火通明。 门口有个胖胖的黑影,一见落轿,忙不迭地冲了过来。 “……总督大人?” 秦时行认出了江南总督那张肥胖的脸,略有些惊奇,大半夜的不睡觉只为在门口迎接自己,真是大可不必。 江南总督一张胖脸愁成了个苦瓜屁股,跟着他连声道:“王爷,王爷,王爷啊——” 秦时行在他脸上看到了“难言之隐”四个字,莫名其妙:“总督大人怎么了?” “下官,这,哎,哎……!” 说话间已到了王爷下榻的卧房门口,白日紧紧锁闭不许进出的卧房门竟大开着—— 秦时行脸色一沉,用力把折扇在掌间一合:“谁进了本王的房门?” 江南总督在一旁缩着头当鹌鹑,秦时行大步过去,一句“大胆”卡在喉咙口,又被整个儿的咽了回去,满眼讶异—— 本应该在京城的皇帝陛下,此时竟坐在桌边。 闻声抬头看向他,情绪浮现在那双春水般的眼里,愤恨,惶急,还有一丝委屈。
第22章 同枕 那日得知王爷有逃走的想法后,周唯谨急火攻心,竟吐了血。 醒来后不顾病体虚弱,连夜赶往江南,七天的行程硬生生缩短成了三天。 三天,他近乎不眠不休,疲惫到了极致。 到了总督府,推开那扇紧锁的房门,空无一人。 他执意要在房里等。 时间慢慢过去,天色由亮变暗,又变为深黑,他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 虚弱得随时都能倒下的身体,靠着一股意念强撑着。 ——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浓烈的脂粉味,味道在哪里沾染的不言而喻。 对方眼里带着未散的醉意,惊讶,愕然,唯独没有喜悦。 他一路心急如焚,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可这边的王爷却暗中准备逃跑,在江南风流,差点彻夜未归。 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眼眶和鼻头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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