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荆舟松开季轻云的手,缓缓踱到画前,眉头却愈发紧锁。 这幅画乍看之下足够惊艳,但却经不起细品,色彩、层次乃至一些点睛之处的用笔,都感觉差了点意思。 季轻云确实很有天赋,这么短时间已经把大部分技法都熟练掌握了,但要想画出足以帮助莫佑寒惊艳世界的作品,现在这样还不够,他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调整。 齐荆舟知道凭季轻云的天赋实力,他迟早能够悟出问题所在,可是,齐荆舟等不了那么久了。 季轻云悄悄来到齐荆舟身边,暗中观察他的表情,看他一脸凝重,猜他十有八九是上钩了。 这副一眼惊艳但又漏洞百出的画,其实是季轻云放出的鱼饵。 季轻云看是时候收杆了,于是故作小心翼翼地问:“这画我画了好几天,昨晚熬夜才总算完成,齐先生觉得如何?” “不错,进步很大,不过……” 齐荆舟正斟酌着说辞,季轻云叹了一口气,“颜色有问题是不是?”不等齐荆舟回答,季轻云又自顾自道,“这蓝色风干之后,跟我想要的不太一样,总感觉过于死板了,可是无论我怎么调,都调不出满意的。” 说着他抬头望向齐荆舟,眼里满是期待,“齐先生一定可以帮我解决的,对吧?” 齐荆舟眯眼盯着画想了半响,才说:“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齐荆舟带着季轻云在老城区狭窄的小巷子里绕了许久,才终于站定在一栋不起眼的小三层自建房前。 房子一楼是一家大门紧闭的店铺,没有任何能招揽顾客的装饰,甚至根本看不出里面做的是什么生意,唯一能让人猜测这应该是一家店的证据,大概只有那个写着一个“映”字的破烂木牌。 两人敲了许久的门,才听到有一个浑厚但带点嘶哑的声音从二楼传来:“谁啊!一大早来扰人清梦。” 齐荆舟没有答话,继续拍着那扇不太稳固的玻璃门。 “好了别敲了,命都让你给催没了。”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个满脸胡茬、身穿白色老头背心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后。 “哟,原来是齐二少,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这尊大佛吹来我这破庙啊?” 男人斜靠在玻璃门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找不到打火机,于是问齐荆舟:“二少有火吗?” “没有。” “那你呢,眼镜小哥?”男人将烟拿回到手上,痞笑着问季轻云。 “没,没有。”季轻云怔怔地答。 如今再次见到颓废但能蹦会跳的许映,他只觉得一阵鼻酸。
第10章 季轻云记得,上辈子时,他为了完成那幅《夕阳》,试遍了颜色都不满意,便去求齐荆舟帮忙。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想在齐荆舟面前争取些存在感。 当时齐荆舟估计是已经干掉齐荆楚,将济新牢牢掌控在手里,并且凭借季轻云这个最强影子枪手的画,成功让莫佑寒重回画坛中心,继而重夺美人芳心,因此正是事业爱情双得意之时,几乎已经将季轻云这个工具人抛诸脑后了,季轻云只能用画画上的事,去卑微地博取季轻云的关注。 最后齐荆舟实在被缠得烦了,才叫了许映去东越阁帮忙看看。 季轻云第一次见许映时,他已经因为生病而脸色枯黄、骨瘦如柴,但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叼着烟把带来的颜料扔给季轻云,就打算走人,不经意瞥见季轻云扔了一地的《夕阳》弃稿,多嘴说了几句,然后就被季轻云缠上了,希望许映能多提些意见。 一来二去,季轻云开始把许映当作亦师亦友的存在。 那时齐荆舟其实已经不再限制季轻云的人身自由,大概是料定他就算走出东越阁,也掀不起大风浪。 而事实也确实如齐荆舟所料,季轻云已经当了太久的笼中雀,将近三年的时间,他在燕城能说上话的人,自始至终只有齐荆舟一个,他似乎已经失去独自面对世界的决心和勇气。 就算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渐渐苏醒,提醒他当下这种生活是畸形的,齐荆舟对他的感情并不纯粹,季轻云也选择无视,不愿清醒。 许映的出现,给季轻云的生活撕开了一道裂缝,可惜许映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并不愿意和季轻云多交心,甚至开始疏远、失联。 一开始季轻云以为许映只是太忙,直到他偶然在医院撞见了穿着病号服的许映。 季轻云最后一次见许映,是在吵杂的五人病房里。 许映虽然已经无法下床,但还算精神,见他来了,痞笑着指使他买饭、削苹果、倒尿壶,季轻云都一一照做。 那天,季轻云坐在许映的床边,安静陪他看日光渐暗,人来人走。 “之后别来了。”许映撕开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说话有些模糊不清,“免得你干出送我进icu插管抢救这种傻事。” 季轻云沉默了。 到这一刻他才深刻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尽管他脸上,找不到丝毫的恐惧和不舍,只有淡定和从容。 “对了,这个你拿着。”许映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本小册子和一张表格递给季轻云,“凡奥斯特国际美术大赛的报名简介,将你那幅画送去试试看呗,能撞上狗屎运也说不定。” 结果证明,许映说对了。 “喂喂。”许映打了几个响指,将季轻云从回忆中召回,嬉皮笑脸道,“怎么,第一次见面就爱上我这张帅脸了?看得这么入神。” 看他依旧那么没脸没皮,季轻云居然生出几分欣慰,忍住泪意,说出最老套的理由:“我只是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 许映得意地说:“啧啧,瞧我这明星相,说说,你觉得像小李还是阿汤?” 不等季轻云开口,齐荆舟抢白道:“明明脸长得跟匹马似的,就别硬往人类范围凑了,长得丑还自恋,是病得治。” 许映不以为意:“既然这样,本丑人就不辣二少的眼了,再见。”说完往后一退就要关门谢客。 “许映,听说你这个月的房租还欠着吧,难得来了客人,你就这态度吗?”齐荆舟说。 季轻云听到许映低声“啧”了一下,然后把门完全拉开,“进来再说呗,两位贵客。” 季轻云上辈子认识许映时,他已经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再开店做生意了,所以季轻云也是第一次到许映的店里来。 小店面积不大,摆放紧凑的货架上,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绘画工具,一些没放上货架的货品,则被放在一个个纸箱里,随意堆放在地上。 除了货品不同,这家店给人的观感,和街边的五金杂货店并无二致。 要是齐荆楚这个强迫症来到这,看到此等场景,怕不是会气绝当场。 想到这,季轻云先是觉得好笑,后又一愣,他怎么突然想起那个男人了。 “怎么样,贵客,要买什么?”许映问。 季轻云回过神,答:“颜料,蓝色的。” 许映带着两人穿过货架,季轻云这才发现小店原来是一个L型结构,穿过前排货架后右拐,便能看到一个斑斓的角落。 只见三个墙面上是一排排整齐的置物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满满当当的颜料,每一种颜料上方的墙面,则被涂上对应的颜色,让人挑选时能一目了然,显然比前面随便乱摆的货架用心多了。 “都在那边,自己挑吧。”许映说着走到收款柜台后,找出打火机点起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季轻云上前扫了一眼,果然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但他的目的可不是真的来买颜料的。 他故作犹豫了许久,才为难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爱莫能助,好走不送。” 齐荆舟斜了许映一眼,“不是还有你藏起来的矿物色粉吗?都拿出来吧。” 许映吐出烟圈,笑了两声,“就算我拿出来,他会用吗?” 齐荆舟语塞,半响才沉着脸说:“你尽管拿就是了。” 趁许映上楼,季轻云对齐荆舟说:“许老板说得对,那什么色粉,我不会用的,要不算了。” “那画怎么办?” “大概那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季轻云垂下头,话里尽是不自信和丧气,“最近我画画时,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也许我根本不适合走画画这条路。” 齐荆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满道:“我带你走出小城,花时间指点你的技巧,你却想半途而废,你对得起我的付出吗?” “可是你都好久没陪我出去写生了,难道不是要放弃我了吗?” 齐荆舟干咳两声掩饰尴尬,语气稍稍软了下来,“只是最近比较忙。” “那不忙的时候,你可以每天都过来陪我画画吗?”季轻云突然抬头,紧紧盯着齐荆舟,眼神渴望又哀怨,“我不喜欢一个人画画的感觉,每次遇到问题,都像是独自困在漩涡里,很难受。” 齐荆舟迟疑了。 他既不愿意让工具人溜走,又不想天天对着季轻云。 长得乏善可陈就算了,性格还过于粘人,要不是看在他有无限潜力可挖的份上,这出戏码,齐荆舟早演不下去了。 此时许映捧着一堆瓶瓶罐罐回到一楼,“喏,都在这了,里面还有我新拿的货,再看不上我也没办法了。” 齐荆舟突然有了主意,“我需要工作,不可能总陪着你,但我可以找一个老师来帮你。” “老师?是谁?” “他,许映。” 看目的达成大半,季轻云心里暗自欢呼,面上则满是难以置信,“你要不管我了吗?” 许映也大声表示拒绝:“二少别开玩笑了,我要看店,忙着呢,可没那个时间当什么老师。” 齐荆舟没有理会许映,双手扶住季轻云的双肩,温声安抚:“我不是不管你,只是你现在这个阶段,更需要一个能随时指点你的专业的老师,你别看许映这样,他可是沃尼尔顿学院毕业的,早年也教过学生,他会比我更能帮到你。” “沃尼尔顿学院……”季轻云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是很厉害的学校吗?” “那可不。”许映得意道,“世界排名第一的艺术院校,无数人愿意抛下一切奔赴的艺术圣殿。” 齐荆舟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沉,脸也冷了下来。 季轻云记得,莫佑寒去留学的,就是这所沃尼尔顿学院。 那齐荆舟对许映态度这么恶劣,难道是恨屋及乌吗? 齐荆舟松开季轻云,转头对许映说:“他以后就拜托你了,许老师。” 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说了,我要顾店,没时间。” “那我把这里关掉,你就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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