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雪变小了,但依然簌簌下个不停。路上积了厚厚的雪,谢行一家吃完年夜饭回家,车辆缓慢驶到家门口。
后备箱装了满满几箱年货。下了车,他们开始卸年货。
附近的路灯坏了,又因为过年没人来修,光线很暗。谢母边抱怨边去开门。谢行和谢父就摸黑将年货搬回家。
谢行搬起一个箱子,刚转过身,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刺眼的白光,他下意识眯起眼睛。隐约间看到一辆汽车正朝他疾驰而来。
霎时间,脑中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谢行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汽车,甚至都忘了躲避。直到尖锐的喇叭声响起,谢父将他拉到一旁。
开着大灯的汽车从身边驶过,谢父厉声道:“你不要命了?怎么不躲开?”
“爸……”谢行却有些魂不守舍,“今天是除夕,对吗?”
谢父奇怪道:“对啊,你……”
他话未说完,便见谢行猛地将手中箱子交给他,然后拔腿跑了出去。
雪花迎面飘来。在雪地上跑很是吃力,谢行喘着气,一张白皙的脸变得通红。
今天是除夕夜,再加上天气的缘故,街上没有什么车,更别说出租车。 他咬咬牙,踏着雪往富贵胡同跑去。有的地方雪积得很厚,一不小心就陷进去,有的地方路面又滑,好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不敢慢下来,更不敢停,生怕自己迟了。
就在刚刚汽车迎面驶来时,他记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只记得自己是为了救一个孩子,被车撞了穿来了。却忘了救人前他在干什么。
现在他想起来了。他在等公交。等公交的间隙,他翻看了那本小说。
他看到谭意在除夕夜杀了他的父亲。他的手段很完美,伪造出父亲意外死亡现场,骗过了所有人。 但这之后,谭意的人生并没有好转,相反,恰恰是一切悲剧的开始。杀了父亲后,他主动辍学,终日混迹于社会边缘,活得浑浑噩噩,直到被三个攻找到,陷入更深的黑暗中。最终他选择与他们同归于尽。
谢行既懊悔又庆幸。懊悔自己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情节,但好在他想起来了。
但愿一切都来得及! ----
第 43 章
男人打了一个酒嗝,对正在收拾餐桌的谭意说:“前天你那个同学,叫……谢行的,又来找你了。”
谭意抹桌的动作一顿,淡淡地道了声“哦”,继续擦桌。
男人并没有在意谭意的冷漠,兀自问道:“我看他身上穿的都是名牌,他家是不是很有钱?你……”
谭意出声打断他:“你和他没关系,别打他的主意。”
听到谭意的话,男人生气地拍桌子,“胆肥了是不是?让你去洛家不去,没用的废物!房子都没了,以后我们住哪儿?打工能挣几个破钱?要不是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老子早就吃香喝辣的了!”
男人越说越气,“告诉你!要么你去洛家再求套房子过来,要么,老子就去找你那个有钱的同学!”
醉酒的男人狠狠威胁面前的少年,嫌光动嘴皮子不够,他熟练地伸手去打谭意。
谭意被推了一下,双手按住桌子才避免向前摔倒。
男人又对他踢了几脚,但谭意好似感觉不到痛一样,低着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打累了,男人打了个哈欠,放过他,一头倒进沙发里。
很快,沙发上传来男人的呼噜声。
一直安静站在桌前的谭意慢慢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沙发上酣睡的男人,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 谢行跑到谭意家楼下,来不及缓口气,抬头看向谭意家的窗户。
家里没有点灯,从窗户外望过去一片漆黑。
刚刚缓下去的心跳又开始剧烈起来。他快速跑上楼,拍打谭意家的门。
“谭意!开门!我是谢行!”
但没有人来开门。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门里边喊:“我知道你在家!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你千万别做傻事啊!如果你不开,我就撞门了!”
正当谢行真打算撞门时,门开了。
幽暗的环境下,谭意静静地站在门口,身后是无底的黑暗。
就在门开的瞬间,谢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煤气味。他连忙绕过谭意,奔进屋内。屋内的味道更浓!
厨房,厨房在哪儿?谢行迷茫地张望黑漆漆的房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没记错,应该是左手边的方向!
顾不得身后的谭意,他冲向厨房,结果被厨房门口的一个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他回头,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是谭意的父亲。
这个男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谭意走过来扶他。
谢行猛地转头,抓住谭意的手腕:“他……”
谭意语气平淡:“他没事,只是睡着了。”
仿佛为了印证谭意的话,下一刻男人开始发出呼噜声,声音由轻渐渐变响亮。
谢行松了口气,冲进厨房关掉煤气阀门,然后迅速开窗通风。
做完这一切,紧绷的心终于舒缓下来,身体感到一阵疲惫,他回过身,靠在厨台上,神色复杂地凝视谭意。
谭意没有说话,从谢行进来后,他就只说过一句话。他安静地站在面前,惨白的月光照进来,他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灰眸也像浸入了漆黑的泥淖中。
谢行一路上准备了很多话,但突然之间,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了。他走过去,拉起谭意,“跟我走。”
谭意没有反抗,任由谢行把他带出家。就像平日里乖巧的他一样。
外面雪依然在下。雪花飘飘洒洒落在街边的红灯笼上,喜庆而祥瑞。
在离路灯亮光几步远的地方,谭意停下来,仰起头道:“我是想杀了他。”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谢行,等待他的反应。
雪花随风飞舞,模糊了视线。谢行的声音透过片片雪花清晰地传来:“我跟你说过,做事不能失去底线……”
雪落在谭意脸上,显得他的肤色格外白,看起来就像一个即将破裂的洋娃娃,在雪地里摇摇欲坠。
他骤然打断谢行的话:“我就是那样的人!谢行!什么乖巧听话,都是假的!是我装的!现在,你该知道我的真面目了……怕吗?你是不是怕我了?” 他眼尾泛红,凄凉的神色中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谢行摇头。
谭意神色一顿。
谢行用手轻轻掸去谭意头发上的雪花,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说的我都知道,说出来是不是会好受些?”
谭意不可置信地喃喃:“什么……”
谢行又说:“再说,我连苏化鑫和洛一寒都不怕,怎么会怕你。”
谭意嘴唇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抓紧谢行的衣袖,急切地向他询问:“你不怕我?所以你不会抛下我对不对?”
谢行点点头说:“当然!我们还要一起上学,参加高考。如果你和你爸爸过不下去,我帮你一起解决,你千万别做傻事,也不要辍学。你这么聪明,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一阵风吹来,雪花翻卷,飘到谭意的睫毛上,又悄然滑落,如一滴晶莹的泪珠,融入雪地里。
谭意突然抱住谢行,埋在他肩头哭泣。刚开始只是低低的啜泣,后来他不再压抑自己,泪水很快浸湿了谢行的外套。 他哭得很伤心,仿佛要把这十几年来的痛苦都哭尽。
谢行安静地将谭意抱在怀里,让他尽情宣泄心中的情绪……
雪渐渐停了,夜空澄澈,天地明净,仿佛一场对这个污浊世界的净化仪式,已无声落下帷幕。
眼前骤然迸发亮光,紧接着,一声巨响炸破天际。谢行仰起头,看到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一束束烟花接连不断,顷刻之间,璀璨的色彩照亮了黑夜,又落成星雨降下。
谭意从谢行怀中抬起头,湿漉漉的眼底倒映着天上的花火。
谢行恍然记起一件事,微微侧头,垂眸轻笑,对谭意祝福道:“新年快乐。”
岁末的最后一个长夜终将过去,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是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 烟花结束后,谢行准备先带谭意回自己家。谭意走路时没有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上。
他眉头皱在一起,抽了抽鼻子,说:“疼……”
谢行忙问:“哪里疼?”
谭意指了指他的腿。
谢行:“你的腿怎么了?”
谭意低下头说:“被他踢的。”
谢行:“……” 沉吟片刻,他走到前面,背对谭意蹲下身,侧头对后面的少年说:“上来吧,我背你。”
虽然雪已经停了,但积雪很厚,路不好走。谢行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慢慢经过街上一盏盏路灯。 覆雪的红灯笼静静挂在路灯上,红色的流苏随风轻摇。暖黄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雪后的夜晚,似乎也不是那么冷。
街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两个活人再没有其他人,马路上也不见车辆。谢行估摸了一下下个转弯的地方,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听见谭意在耳边轻声说:“他经常打我。”
谢行默了默,“所以之前你受伤,不是因为摔跤?”
“嗯。”
谭意的一只手攀在他肩头,路灯下,他略一侧头,看到谭意虎口处的刀疤,目光凝了凝。
意识到谢行在看那道伤疤,谭意轻轻笑了笑,将那只手向前伸,“这不是他干的。是我妈。”
谢行脚步一顿。
他记得谭意跟他说过,他妈妈在浴缸里割腕自杀了,这事还给谭意留下了心理阴影。可怎么会……
“那天,她想拉我一起死。”谭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但我不想死,拼命逃出厕所。反抗的时候,她的刀划偏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凉薄。
谢行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谭意。他纵然能理解谭意妈妈不愿意孩子继续受苦的心情,但对于年幼的谭意来说,最亲的人要杀死他,又是何等残忍。
他慢慢往前走,清冷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或许,你妈妈不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世上。她一定是爱你的,只是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谭意趴在谢行肩头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她对我很好。如果她从未生过我,也不曾嫁给那个男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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