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放下萧璟。 从来坚定的人终于犹豫。晏钧怀中抱着他舍不下的珍宝,却忍着,强迫自己说出最理智的答案, “……我不愿意。” 萧璟含着泪的眼瞳微微一弯,像不意外,两颗泪珠滚到唇边,忽然笑了。 “不回去也没关系,” 他努力忍着眼泪,继续向晏钧微笑着,“那我跟你走好不好?” 他像个很穷很穷,一无所有的农夫,对着好心施舍的仙子,只敢提一个愿望。 哪怕这个愿望会让他失去得更多。 “扶云台那件事……对不起,” 他真的很怕被晏钧推开,于是抱着他的手滑下去,小心翼翼地牵住男人的袖角,“留下你,借你的名义更换朝中势力,我知道这样很卑劣,我知道你都猜到了,你很生气……不会再做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对不起,长策哥哥,我……” 他哽咽着没法再说下去,肩膀一颤一颤,手指眼看就要脱力松开。 晏钧反手,紧紧握住了他将要滑脱的指尖。 “……好了,别在外面。” 他的声音也不稳,掌心湿凉,拉着萧璟进了房间,让他坐在床边,伸手想要替他换下汗湿的衣衫。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领口一个小小的袢钮,硬是滑脱了好几次才能解开。 萧璟是非常不善于运动的那种人,跟臣子们斗智,批复那些一句话能隐晦地绕上八个弯的奏折,他得心应手;但若论骑射,别说比萧頫,就是比晏钧都差得远——他顶多只能在围猎的时候射一射兔子,还得是虎贲卫提前准备好的。 所以他真的非常疲惫,汗水打透了墨黑的头发,瓷白脖颈上水光淋淋,碎发黏在上面,看起来狼狈极了。晏钧倒水给他,他长时间拉扯缰绳后的手指脱力,甚至连一杯茶水都捧不住,水面荡漾,波澜难止。 这样一个人,会为了假意做戏,做这种要把自己折腾死的事吗? 简直让人不舍得不去相信,他是有真心的。 “长策哥哥……我什么都不要了,”萧璟不知道晏钧心里的惊涛骇浪,还是很努力地替自己辩白,他侧过脸,祈求似的对晏钧说, “真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不要我……” 他哭得太久,睫羽挂泪,风流上翘的眼尾染上一抹湿红,显出一种别样的柔软。 像一只小动物,皮毛雪白柔软,掌垫粉红,明明漂亮到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却还是踮着脚来蹭你的腿,竖起尾巴讨好你。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惹人怜爱。特别是对一个已经心生情意的男人来说。 “……” 晏钧的手指捏得发白,近乎粗暴地扯开萧璟胸前袢钮,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去解对方的腰带了,二十余年修养出的静定沉和像一张点燃的纸,呼吸一吹,就在胸膛里飞快地化作劫灰。 “……别说这种傻话,自己脱衣服,等会洗个澡睡一觉,有什么睡醒再说。” 他站起来,却不知道去哪里平复自己的心绪,更要命的是,隔壁的赵觉已经醒了。 晏钧一向待下温和,府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没规矩,往日他是不放在心上的,但现下,这种事简直让人头皮发麻——赵觉这种跟了多年的近卫不大讲究主仆之别,特别是他没睡醒的时候。 他打着哈欠出门,走到晏钧的房门,开口和推门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大人……” 房门砰得被人从里面砸上,而且反弹撞在了赵觉的脑门上,当场把他砸醒了。 赵觉:“?” “别进来,”晏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在更衣。” 赵觉:“哦……” 更衣怎么了?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何况还穿着中衣亵裤,他不知道晏钧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只好说,“那我在外面等大人。” 晏钧说,“你不用等,去叫些热水,我要洗澡,然后……拜访老师的礼品,你现在去买一下,办完再来找我。” ---- 想改一下发布时间,问问大家觉得10点发好,还是11点好呀~
第20章 二十 ===== 不论是那张面具,还是萧頫和他的友谊,甚至是萧璟今晚的举动,都是前世绝对没有发生过的。 晏钧确信。自从那天保宁殿和萧璟争吵之后,他就一直心有疑虑,但宫里的人事自新帝登基之后就已经换过一拨,无从查起,才想着顺路来查一下先帝的起居注。 他没想到真能查出异常来,也没想到只是离京一次,会引起萧璟这么大的反应。 按理说,他这样的职位若要去下面州县,那确实挺麻烦的——沿路官员不仅要用心接待,八成还要送点财物,几个漂亮姬妾,哪怕用完就扔呢,好赖也能吹几天的枕头风,划算得很。 所以晏钧很少出京,不过宁安离得本来就近,还是行宫所在,御驾一年也要来个两三趟,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让萧璟这么紧张。 怕他走?明明就递了奏疏上去,再说萧璟来得这么快,就像看到奏疏立刻出宫一样。 他怕自己独自来宁安。 为什么? 晏钧拨转马头,他将萧璟留在驿馆中休息,所以赵觉也没跟来,只有他一个人往魏自秋的府邸走。 他的老师魏自秋,是个极有名望的大儒,不仅教导先帝及至登基,还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学生多得数不清。 晏钧三岁开蒙就是拜在魏自秋膝下,直到殿试,也多有他的提携;不过细想起来,自从魏自秋因病隐居在宁安之后,两个人居然整整五年没有再见。 马匹停在一片茂盛的稻田前,远处江水粼粼,遥山叠翠,几个农民在稻田里劳作,一派悠游自在的田园风景。 晏钧沉吟一下,下马走到水田边,南地稻谷早熟,他拨开几穗浅金色的谷穗,走到其中一个农民身边。 “老师。” 老农弯着的腰直了起来,他抬起头上遮阳的斗笠,侧过脸,眯着眼睛看了晏钧一会,忽然笑了,“你怎么来了?” 魏自秋满脸是汗,袖口裤脚都卷起来,半点不像个大儒,他带着晏钧往外走,脚上的泥水滴滴答答一路延伸。 “没事儿,习惯了,”他摆摆手,示意晏钧不必扶他,“别看我年纪大了,在水田里走,你还不一定比得上我呐!” 太傅确实老了,发髻已经变得雪白,脸上也满是皱褶,不过精气神很好,一边走一边同晏钧笑道,“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晏钧垂首,“是学生疏懒。” 魏自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含笑道,“不妨事,这不是来了吗?” 宁安因为要秋祀的缘故,年年都会种许多水稻,好让祭祀之时皇帝亲自采摘奉神。魏自秋辞官之后闲来无事,干脆务起了农,连住也只在田边建了个小宅子,为的是干活方便。 “就不招待你了,要喝茶自己倒吧,”魏自秋回家,先把手上的两支稻谷插在一只粗瓷罐里,笑眯眯地看着,“长策,你来瞧瞧我这谷子,是不是比御田的还好?” 晏钧站在他身边,如实道,“学生不懂。” “你这孩子,”魏自秋摇头笑着,忽然说,“我听说,林中丞也辞官了?” 晏钧一怔。魏自秋接着道,“朝里可不剩什么老臣喽……你这么暗里手段,构陷老臣,可不像话。” “……学生……” 晏钧沉默着,最终只是低声道,“学生有错,请老师责罚。” 魏自秋道,“这时候才想起老师来?” 这是晏钧的授业恩师,从小看着他长大,教导晏钧的时间甚至超过父亲晏尚书,按着尊师之礼,晏钧哪怕跪下听诲也不为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从一见到他开始,一股难言的抗拒感就一直萦绕在心里,晏钧只能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长策啊……孔雀爱羽,虎豹爱爪,你五岁就学过的道理。” 老太傅似乎也不在意。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抬脸看着自己的学生,伸出手摸摸他的发顶。 “我教过你的吧?宁愿做得慢一点,也千万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他的老师……在说什么? 晏钧条件反射地将那句话回忆了一遍,浑身的血都冻住了。而后他迅速垂下眼,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掩藏在睫羽之后。 “学生受教,”他开口,语气极其平静,“老师,现在朝中议论颇多……学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自秋笑笑,他在小桌上坐下,示意晏钧坐在他对面,“长策,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这么点简单的问题,让你足足想了五年,现在才来找我。” 晏钧沉默片刻,随即继续说,“其实林如稷的事并不是学生所为,是陛下,学生觉得陛下……已经对我有所猜忌了。” 魏自秋一眯眼,“哦,我就在想做的如此急进,不是你的性子,没想到陛下小小年纪,神思倒是机敏,还能把你算计进去。” “是我疏忽了。” “陛下不太安分呐,”魏自秋随意地开口,“十几岁的年纪,老是想些有的没的,容易不长命。” 晏钧的目光微抬,落在魏自秋的身上。好几年的风吹日晒让老太傅像足一个农民,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给自己倒茶的手半点不抖,随意地就像在谈论天气,收成,或是其他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晏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把那只粗瓷杯搁在掌心里把玩着,停了一会,他对魏自秋说, “那就让他不长命吧。” 闻言,老太傅很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对方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黑眸中却隐隐噙住了一点笑意,光泽冰冷,像是磨掉了所有的耐心之后,终于忍不住想要吮血的虎豹。 “曲意逢迎太久……有点累了。”他淡淡地开口,把那盏茶一饮而尽。 “长策,从你入门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果然不负我望。” 魏自秋了然地站起身,拍了拍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笑了笑, “好孩子,有老师在呢,你只要记得一件事——萧璟的皇位,是你赏给他的。” * 临走的时候,魏自秋送了晏钧一个礼物。 一辆青蓬小车,马夫和骏马一样沉默,老太傅摸着车辕,和气地说,“这儿离驿馆不近,以后再来看老师记得坐车,骑马太累了。” 晏钧谢过他,两个人对视一眼,魏自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去吧,路途还长呢。” 晏钧掀帘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放下来,冲魏自秋点了点头,俯身进了车里。 他以为会看到密件,书札,任何能够挟制天子的东西;再不济也是满车的金银珠宝,但……都不是。 魏自秋居然送了他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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