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便惊得英国公心头乱跳。 英国公慌忙垂下了眼,低头不敢去看。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便越是气恼,自古以来,从来政权和朝堂,便都是男人的天下,如今让她一个女人端坐在了上首,算是什么道理? 偏这朝堂上的人,都好像是刻意忽略了这一点,非得要拥立她温月声为王。 “说完了?”温月声靠坐在了圈椅上,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她右手握着一串白玉佛珠,指尖轻扣在了椅子上。 周遭的官员俱是眼观鼻鼻观心。 皇太女上位不过半月,却已有了久居上位的压迫力。 眼下她坐着,他们站着,她一开口,却无端叫人背脊发凉,万不敢与其对视。 英国公闻言,整理好的话瞬间卡住,半晌才道:“无论如何,太女都不能为保自身声名,而对生父不管不问。” “时人都以孝道立身,太女此等作为,如何能够令得天下人信服?” 温月声转佛珠的手微顿,她往后倚靠,手中的佛珠撞击在了椅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声音一出,周遭越发显得安静。 英国公心下惴惴,抬眼就听温月声道:“既是说完了,便传旨吧。” 传旨?传什么旨? 英国公正不明所以,忽见高泉被人领着,进了这太和殿之中。 自温月声掌权后,宫中不再留用太监,而是新设立了一位内务官。 官居正三品,由温月声身边的周曼娘担任着。 高泉则是陪同在了皇帝身边,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高泉比起之前也苍老了不少。 他骤然出现,手中还握有一道圣旨。 英国公看着,不由得一顿,随后欣喜若狂。 此事降下旨意,说不定是皇帝终于回心转意,知晓这国家大权不能交由女子的手中了。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他就听到了高泉宣读圣旨:“……大理寺中,择日处死罪臣温寻。” 英国公面色巨变,当下高声道:“处死!?” 他顾不得其他,直接转向了温月声:“太女如今为着手中的权利,是连自己的生父都要杀?” “这可是弑父!”他惊声道:“太女便是这般为天下人之表率的?” 满殿安静,那些对于温月声登位有些许异议的勋贵,闻言俱是皱眉,不敢接这个英国公的话。 沉默中,听得高泉沉声道:“英国公何出此言?” 那英国公还欲反驳,高泉直接打断道:“圣上要赐死温寻,是因早亡的长公主。” “刑部早已查清,长公主早亡,皆与温寻脱不开关系!?你竟是还敢为其开脱,甚至开口便是皇太女弑父?” 那英国公当下变了神色,他当下便想说,他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一道旨意,谁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温月声的意思? 而且这件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如今再来追究,不觉得荒谬? 后面一句他不敢说,只想开口质疑这道旨意时,便听旁边的温月声冷声道:“来人。” 殿外瞬间涌入了许多将士,那英国公神色巨变,未开口,便见面前的人手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道: “将这个罪人萧继的同党拿下,推出午门,直接问斩。” 一殿死寂中,那些原本和英国公一并,反对女人登基的勋贵们,俱是变了脸色。 “萧继同党?”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口口声声纲常伦理的英国公,竟然会是萧继的同党。 英国公亦是神色大变。 他确实是萧继一脉的人,但这件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就连日日与他同床共枕的英国公夫人都不清楚。 此前他还替萧继在狱中见过马阁老,主要目的,便是为了劝说马阁老自尽。 后来马阁老身亡,萧继也死在了这太和殿上。 他将此前与萧继来往的所有东西全都销毁了,便当做从来都没有过这些事。 可因为温月声登位,他心中始终不安。 在几番思虑之后,终是费尽心思见了牢中的温寻一面,想通过温寻,拉温月声下马,或者是逼迫温月声将温寻放出来。 只要温寻能够出来,便能保证英国公日后不落于温月声之手。 英国公知晓,他去见温寻帮助温寻脱身的事,瞒不过温月声,但只要温寻是温月声的亲爹,他便始终占据有利位置。 孝之一字,便要压温月声半截。 可他万万没想到,温月声没用温寻做筏子,直接就掀了他的老底。 与萧继勾结做下的那些恶事一出,他几乎是辩无可辩,必死无疑。 英国公连辩解的话都没说出口,便直接被殿前禁军拖了下去。 这事一出,那几个对女人登位颇有意见的勋贵,为求自保,只能够跪在了温月声面前。 “皇太女明鉴,我等与萧继、英国公等人断没有任何勾结,只是受他蒙蔽,才一时做错了事。” “英国公心思恶毒,此前所行之事,便是为了拉我等下水。” 这般情况下,谁还顾得上女子登位与否,只希望温月声莫要牵连了他们,便已经是万事大吉。 温月声不语,轻抬手,边上的严伟便道:“诸位大人有没有参与其中,还需调查之后方才能确定。” “还请诸位先行移步大理寺。” 高泉抬眼,看见朝中剩余反对温月声登基的人,都因牵扯到了英国公一事中,需得要入大理寺接受调查。 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到得这一步,皇帝已没了几日寿元,温月声登基之事,几乎是势不可挡了。 高泉在皇帝身边多年,自是最能看清楚形势的人。 如今这般,他就越发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当下未多言,只毕恭毕敬地朝温月声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太和殿中。 早朝结束,晏陵来了东宫,同温月声一起,去了大理寺。 皇帝立下了册立皇太女的旨意后,便陷入了昏迷中。 临昏迷之前,所下的两道旨意,一个是处置萧缙和镇国公府上下的,另一个,便是要求温月声登基之前,改为萧姓。 即便是到了如今,皇帝醒来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对于此事却仍旧非常执着。 温月声对此不置可否,姓甚名谁,于她而言都并不重要。 来这边之前,她还只有一个编号。 见皇帝如此坚持,她亦是没意见,这几日内务府筹备登基大典,便将皇帝的名讳,改为了萧。 但她私底下仍旧保留着温月声这个名,所为的,便是为那个多年以来,不得身边所有亲人疼爱,被亲生父亲关押在了房中,以至于活生生饿死的原主。 而今日来这大理寺中,亦是为当初原主所遭遇的一切,用她的名字,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大理寺内,不光关押着温寻,另还有萧缙并着镇国公府上下。 这边牢狱关押的,都是朝中重犯,牢狱内散发着一股恶臭。 萧缙被关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皆是生不如死。 他听着周围的人说皇太女之事,又见着一些从前与他,与萧继有关的官员落马。 当日看着温月声站在了他面前时,那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终是落到了实处。 那个他从前看不上,只知道讨好和爱慕他的思宁郡主,真正地成为了一国之主。 她不光站到了从前他渴望不可及的位置上,且还在最后,将他的尊严和所有,踩成了碎片。 落入这般潦草的境遇,等待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所感触得到的痛苦,几乎是多年累积都抵达不到的程度。 也是到得这般境遇,他才清楚,从前温月声所经历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越是想,他心底便越是沉郁。 他有时在想,若能够有机会回到了从前,他是会待温月声好些,还是趁着她羽翼未满,便将其彻底扼杀。 ……如若没有她,或许他也不必潦倒到了这般境遇。 但这一切皆是空谈,莫说回到从前,他如今就是连带着想要见温月声一面,都是不能。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女,而萧缙,不过是个将要带着满身污名死去的死囚。 一连多日,只有他在这里备受煎熬。 直到昨夜,他看见狱卒将整个大理寺牢狱之中清扫了一遍,那股萦绕在了身侧的恶臭之味,皆是被清理掉。 他心中隐隐有所感觉,却又不敢深想。 以至于今日一整天,萧缙都在盯着牢狱内唯一的一道口子,从那道口子里透出来的光,逐步推算着时辰。 那道光最盛的时候,大理寺的门被人打开了。 温月声来大理寺,身边未带任何人。 当她真正地站在了这牢狱之中时,萧缙看到了她那身玄黑色的裙装,还有衣裙上张牙舞爪的龙。 那金色的龙,近乎刺瞎了他的眼。 他静看了许久,目光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云泥之别,便是在说如今的他和她。 “皇太女。”大理寺的官员上前向温月声行礼,一开口,便叫萧缙清醒了过来。 皇太女。 世事可笑,斗转只在一瞬之间。 如今温月声才是天潢贵胄。 他见大理寺官员领着温月声往里面的牢房中走去。 萧缙知晓,里面关着的是温寻和温玉若,还有镇国公的其他人。 他见着她从面前走过,她目光冷淡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好像是当年她还在公主府内,一切都还没改变时。 那天他去见温玉若,她刚刚被温寻解了禁闭,说要拆了院中的花架秋千时,她便是如此。 不带任何情绪,眼眸冰冷,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可当下早已非如今,他沦为阶下囚,更不会让她多看一眼。 萧缙看着她将要从身边走过,他到底是忍耐不住,开口道:“思宁。” 温月声停住了脚步,那双冷淡没有情绪的眼眸,终是落在了萧缙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萧缙脑海中闪过了万般思绪,可就在这一刻,在她望过来的瞬间。 他看见了她目光冷沉,没有丝毫的情绪,突然就想要知道,这么久以来,她到底爱过他没有。 他不知道这般卑劣的心思从何而起,但却成为了如今他最想要明晰的事。 所以在温月声看过来的瞬间,他声音嘶哑地道:“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可玉若是无辜的。”他眼眸深邃,一如当年一心疼宠温玉若的时候:“太女可否高抬贵手,放过玉若。” 他紧盯着她的面容,半点不敢放松,只想要看她面上的表情出现些许的裂痕。 可他想多了,从始至终,温月声的面上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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