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节,可这几日里,天气总是格外闷热,不似往年的夏日那般晴朗,甚至连碧蓝的天际都看不见。 只有沉闷非常的天,还有燥热的气候,和在这闷热之下难以落下的雨水。 沉甸甸的压在了人的心头上,着实令人烦闷。 与他们同行的,还另有几位阁老,皆是清流一派之人,吕阁老身侧的吴阁老闻言,只沉声道:“即便是如此,最后得登大位的人,也只能是永安王。” “血脉传承,男子当政,千百年都是如此。郡主素有贤才不假,但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女子。”吴阁老说罢,抬眸与王进之对视:“是女子,便没有越过了正经的中宫嫡出之子当上皇储的道理。” “若非要如此,那便是与千百年来的伦理作对。” 王进之眼眸微沉,闻言不语。 以理而言,确实如此。哪怕是如今皇帝膝下已无子嗣,温月声想要成为皇储,都尚且不易。 何况她的面前横立着的,是最为有资格成为皇储的萧缙。 中宫嫡子,出身正统,品行优良。 就连带着他们,也说不出半句不是来。 所以,温月声亲自守下来的这个天下,到底还是只能够交到了他人的手中吗? 今日这闷热的天,在积攒了好些时日的热气后,终是在午后,洋洋洒洒落下了一场暴雨。 暴雨如注,倾洒了整个京城。 令得整个街道之上,空无一人,唯有雨声阵阵。 连绵不绝的雨水,较之夏日不绝于耳的蝉声,还要惹人烦闷。 天慈寺之内的登高亭中。 暴雨渐停,暑热散去之后多了几分的清凉。 温月声临风而立,细雨并着冷风,卷起了她玄黑色的袍角。 她垂眸,看着底下走动的香客,或是撑着伞,或是步履匆匆地躲雨,眼眸里没有半点的情绪。 晏陵站在了她的身后,淡声道:“……翰林院内,已经开始拟定册立皇储的圣旨。” 温月声静默不言。 暴雨过后的京城格外安静。 从登高亭处往下看,便能看见山脚下已经多了几个走街串巷的挑货郎,有香客从寺庙中出来,驻足在了货郎面前。 这般情景,与黄沙漫天的边疆俨然区分了开来。 光就这么看着,倒颇有些国泰民安之景象。 温月声抬眸,收回了视线,她看向了远方,声色冷淡地道:“待得世间安定,一切均得以平复之际,世上便不再需要只懂得屠戮的杀器。” 前世便是如此。 在丧尸彻底灭绝之后,作为唯一一个存活着的实验体,她便不被需要了。 不仅不被需要,且还被人深切地忌惮着。 末世最后三年,几乎是她走到了哪里,身边都有着数十人跟随。 明面上是联盟政府派到了她的身边,来照顾她起居的人。 实际上他们都清楚,这些人的主要作用,在于看管。 丧尸已经灭绝,她这样不通感情的杀器,反倒成为了和平年代里的不安定因素。 他们唯恐她会失控,所以她但凡离开居所一步,必定是无数人跟随。 且这样的安宁日子过了几年,有些人在午夜梦魇之时,仍旧会想起当初丧尸围城的日子。 他们害怕那种噩梦再次浮现。 所以即便是忌惮她,却又不得不好好地留下她。 因为一旦丧尸再度出现,只有她这样非人类的实验体,才可以抵挡。 需要她,却又不希望她过多的出现,也不希望她侵扰到了正常人的生活,甚至希望她只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杀人机器,同样也只是一种工具。 在和平年代,这样拥有强大威慑力的工具,是不会受到任何欢迎的。 晏陵眸光发沉,抬眸看向了她。 这一眼能够看见的,只有她未带情绪的侧脸。 他听得她平静的嗓音道:“不受欢迎的工具,其最终的下场,都是遭到冰冻或是埋葬。” “待得危机再现时,才会有它重新面世的一日。” 晏陵静默许久,终是开了口,他声音很是轻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那便到最高的位置上去。” 温月声转过头,黑眸淡漠地看着他。 却见他那双清泠泠的眸里,只装着她一人,眼底澄澈非常。 他看着她道:“到旁人无法触及,无人可以撼动的位置上。” “不做他人之工具,若是郡主想,大可以做这世间的王。” 风起,吹动着温月声的满头乌发。 她在盛大的天光之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那天之后,储君之位未能够彻底定下,皇帝却在清醒之后,传召了温月声。 夜色已深,高泉亲自将温月声送出了宫门,在她离开皇宫之后,仍旧眉头紧皱。 原因无他,主要还是因为今日皇帝下的旨令。 中蛊之后,皇帝的身体日益衰败,而今经过多番调理之下,清醒的时间也算不得多久。 政务皆是几个重臣在着手处理,皇帝只能够批阅一些简单的奏折,且都是高泉在一旁念,皇帝简短地给出意见,由翰林院的学士来代笔。 而这般情况之下,皇帝竟是打算离宫,去一趟皇家国寺。 高泉念及皇帝的身子,自是百般劝阻,但皇帝执意如此,他亦是无法阻拦。 自蛊毒解除后,他日日在皇帝身侧,所能够看见的,就是皇帝难看的面容。 作为皇帝的心腹,高泉其实也清楚皇帝心中的苦楚。 尤其,是在隐隐知晓蛊毒之事,与景康王有着莫大的关系之后。 皇帝一共四子,但一直以来,最为得宠的,不是大皇子也不是萧缙。 按理来说,长子占长,嫡子占嫡,且还是最小的一个,皇帝宠溺他们谁人,都是说得过去的。 可实则不然。 高泉在皇帝身侧多年,最为清楚,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其实是景康王。 那个生来便带有不足之症,病弱非常的二王爷。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第一次淑妃犯错的时候,皇帝几乎端了整个梁家,却唯独没有动景康王。 老大残暴,最后生出了不臣之心,谋逆叛乱便罢了。 多年来备受疼宠的景康王,竟是会对皇帝下了手。 莫说是皇帝,就连高泉念及此事,心中亦是难以平静。 皇帝膝下算不得单薄,但到得今日,所留下的子嗣也并不多。福瑞与萧锐皆身死,如若景康王罪名定下,必定也是难逃一死。 又加上皇帝身体衰败,重病之际,便是心情郁闷难以抒发之时。 皇帝想去国寺内静心,倒也属于情理之中。 但这次去往国寺,皇帝没带多少人,甚至没叫上渭阳王和永安王,只让温月声同行。 温月声武艺极强,此事满朝皆知。 有她一起,高泉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只到了出宫这一日,他将一切都准备好,欲打算和皇帝同行,离开宫中时,却被皇帝叫住,留在了皇宫内。 高泉见状,虽不明白,却还是遵了圣旨,留守宫中。 只看着皇家马车,并着骑在了马背上的温月声一起,消失在了眼前。 皇家国寺内早早地就接到了皇帝要来的消息,已将国寺内清理了出来,供皇帝静养。 温月声离开了几个月,这边还是原来那般模样。 寺中檀香幽远,周遭安静,少有人打扰。 皇帝身体未愈,随行的另有几个御医。 刚入了国寺殿中,便因为皇帝精力不济,而暂且去了主殿后边的行宫中静养。 几个御医随行,温月声则是伫立在了正殿之中,抬头看着顶上那尊赤金的巨大佛像。 可她才站了片刻,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惊呼声。 外面的谷雨面色巨变,仓皇进了殿中,高声道:“郡主!出事了!” 温月声眼眸微顿,抬步走了主殿。 她还没有出了主殿的门,远远地就听到了一道巨大的咆哮声。 主殿所在的位置很高,从这边往外看,能够看得见国寺山门的景象。 而这一眼,便将身边的那些个小沙弥吓得面色巨变。 原因无他,整个皇家国寺四周,竟是被数十头凶猛非常的大虫包围。 那山门之处,还有一头身量巨大,堪比山门那般高的黑熊。 这些凶兽不知道是从何处冒了出来的,竟是疯了似的,往国寺内涌。 山门处的那一头熊瞎子,更是伸出了利爪,直接将原本沉重非常,需要两三个人同时拉,才能够拉动的山门拍碎。 而在这熊瞎子的身后…… 皇帝身侧的亲卫军统领,近乎是瞬间变了脸色。 他只看了那边一眼,当下便高声道:“有刺客!来人!” 他一声令下,今日随侍的所有亲卫军,同时拔出了手中的剑刃,护在了皇帝和几个御医身旁。 皇帝神色难看,被身侧反应过来的御医,搀扶到了花池边上的台阶上落座。 而在皇帝的面前,除去了那凶猛的凶兽之外,在他们身后,还有着一支近千人的队伍。 这些人,身上所穿着的都是亲卫军的兵服。 为首的几个将领,皇帝也眼熟非常。 其中的两三人,还是皇帝被蛊虫控制之时提拔上来的。 而他们身侧,有一人骑在了高头大马之上,面上带着些病态的苍白。 却着一身黑色的盔甲,而那右臂之上,还戴有精铁打造的护腕,那护腕的指节处,做成了如黑熊一般的尖锐利爪。 利爪之中,还抓握得有红色的血肉。 他骑在了马背上,轻呼一声,那头撞破了国寺山门的熊瞎子,当即转过了头去,叼走了他手中的血肉。 此人……便是那个被扣押在了大理寺中,许久未曾出现的景康王! 当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之后,这边的人皆是变了面色。 许多人,包括了皇帝,在京中多年,却也都是第一次见到景康王这般模样。 他骑在了马背上,时不时地还轻咳几声。 咳得整张面容不自觉地发红,可越是如此,就越是显得他那双眼眸阴鸷非常。 像是潜伏在了树丛里的蛇一般,阴郁而又令人心底发凉。 亲卫军统领面色难看,当下想也不想地道:“快,放出信号。” 那本应该在大理寺的景康王,骤然出现在了此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可他们今日出来得匆忙,所带到了国寺中的人,也不过三四百人。 以这三四百人之力,只怕还不是那十几头大虫的对手。 思及此,亲卫军统领的面容就更加难看了。 人和人打,或许还能够有些许的胜算,但人若是跟这些凶兽对上……只怕全无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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