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系于身的视线这才些微松动开,再缓缓转过来与坐的随意的柳栐言对上, “先生何意?” “不过有些好奇,江阁主是准备直接把她带回四合殿去?” “若她愿意,自是如此,” 江卿顿了下,复又看向陆朝絮安睡的面容,眸中的情绪竟又沉了一些下去,寒渊似得深不见底, “若她不愿,我便送她回家,从此只暗中庇护,不再现于她身前。” 倒是拿的起放的下。 柳栐言想笑,却笑都笑不出来。 哪里是放的下,那般毫不顾忌的只将一个人映进视线里,分明是分寸都不肯放的意思。 只是在那之前,却又将对方的意愿看的极重,不愿强迫她,不愿束缚她,只愿见她开颜的样子。 柳栐言对情感之事素来迟钝,如今却仅从一个人注视另一个人的神情里瞧出这些东西,不得不令他暗叹, “阁主待陆小姐,怕不是一般的感恩之情。” “先生既看出来了,又何必多问,” 江卿垂着眼睛,疲惫从她身子里渗出来,暗晦的透在空气里, “我身处江湖,什么样的事没见过,这般情形落在自个头上也不过如此,可我能接受,她却不一定能,等她知道了,想来会躲我躲的要命。” 柳栐言下意识想宽慰她,只是到底什么都没说,江卿也觉出自己露的情绪多了些,深呼了口气出来,便把周身的压抑散了个干净, “先生莫不是来摸我的底的?” “那倒不是,只是我家暗卫在外头习字,若有我盯着定不自在,只得来这消磨消磨时间。” 江卿本就只是随口岔开一句,柳栐言说完,两个人就都静下去,直至日头高升,引出一些临夏的暑气。 陆朝絮便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她先前受药性影响,实打实的昏睡了好几日,睁眼时跟蒙了雾似的,模模糊糊的一片,她见身前站了个人影,因着脑子混沌,轻哑着声冲那人影道, “娘,我不嫁。” 原本还压的住的江阁主蓦地就红了眼眶,小心翼翼把她抱在怀里,埋着一点点抱紧了,陆朝絮被这么一弄,倒慢慢回过神来, “……阿卿?” 等终于清醒过来后,醒时出现在陌生之地的事就令她有了些许的不安,可抱着她的是她愿意全心信任的人,因而也就放松下来。本以为会死却没有死,被以为不会再相见却得以相见,陆朝絮笑了笑,反抵上江卿的肩膀, “阿卿,我饿了。” 等陆朝絮醒了,柳栐言才算真正看清她的样子。 天生带点媚的眉眼,偏偏目光清澈,半点胭粉气不沾,看着像只左顾右盼的幼鹿。 陆朝絮坐在江阁主隔出来的安全地带里,一边小口小口咬着嘴里的甜糕点,一边越过江卿好奇又谨慎地打量柳栐言,只是被那样光明正大地盯着,哪怕里头丝毫敌意都没有,柳栐言还是觉得不太自在,只得轻咳一声转了她的注意, “陆小姐还是专注吃食的好,一会便是想瞧也瞧不了了。” 陆朝絮闻言愣愣地眨眼,江卿也受其影响,看向柳栐言无声询问原由, “久未进食者需慢慢回缓适应,陆小姐吃完手上那个就得停了,这是医嘱。” 听了这话的陆朝絮下意识咬着还未咽下去的糕点转向江卿,江卿被她湿漉漉的眼睛盯得有些慌手,挣扎半晌才迫使自己开口道, “...既是医嘱,便稍微忍耐一下吧,” 果真是分得清轻重,陆朝絮见寻求外援无果也没生出不悦,低低喔了一声,三两口把剩下的糕点吃完,抱着被子不做声的来回看着屋里的另外两人。 柳栐言还好说,江卿方才顺了医者的话,虽是为陆朝絮的身子着想,但到底像是帮着外人欺负她,此时在陆小姐疑是怪罪的视线里安定不下去,干脆直直站起来,目不斜视着冲柳栐言道, “可是到该服药的时辰了?” 柳栐言昨日才识的江卿,却也多少摸出其性子冷清,现下不过被陆小姐时不时的盯上那么一盯,就心有愧疚到想要逃开似得,看的他差点撑不住笑场。 好在江卿语速虽急,面上却仍是一片严肃凛然,这才让柳栐言跟着压了又压,摆出一副认真答话的模样来, “那药方承午当还记得,江阁主找他帮忙抓药即可,” 想了想又道, “只是那人现下正在习字,抓药好说,煎药的事就麻烦您自个动手了。”
第27章 放眼世间,想来没人会因一名暗卫而使唤极阁阁主自己去煎药的,只是当事人一个觉得理所当然,一个为着陆朝絮做足了退让,竟无一认为这事有哪里不妥,即刻便达成协议。 柳栐言与陆朝絮一齐目送江卿出门,只是刚离了没几步,忽又撞门进来,沉着眸子朝柳栐言施压, “先生,” 她毫不掩饰威胁,周围气氛便骤然转冷,柳栐言只看一瞬便领悟过来,倒有些惊奇这么短短时日相处,自己与这江阁主竟是生出了如此默契,终于忍不住笑出一声, “阁主放心,医者父母。” 他们俩对暗语似得,只陆朝絮一人不明所以,先茫然地看着江卿道了句先生莫怪后再次转身出去,再茫然地看着笑的一脸温和的柳栐言,等柳栐言目光挪回来了,便睁着眼歪了歪脑袋,以此表示自己的不解。 还真是明明亮亮的一双眼,柳栐言只是笑,将姿势从坐姿改为站立,陆朝絮见他不说话得靠近过来,原先不设防的放松瞬间收敛,警惕戒备地盯着他的动作。 柳栐言行至床边江卿之前的靠椅处坐下,朝陆朝絮伸出手去,坐着的人往后躲开半分,继续盯着人不放,惹的柳栐言笑意更深, “医者父母,陆小姐不必害怕,” 这句话他适才说过一遍,陆朝絮迟疑许久,试探地问他, “先生方才是在和阿卿做保证?” “是。” “医者父母?” “医者父母。” 陆小姐咬了咬嘴唇,终是决定信他,虽不知要做何事,仍是将手递至柳栐言跟前,任他触了腕间, “等一会喝了药后过上半个时辰,陆小姐还是能再垫些东西下去的,” “当真?” “嗯,到时你便是不饿也要吃,发热极耗体力,你这几日又仅靠着参汤吊命,身子撑不住。” 陆朝絮见他只专心诊脉,心里的警觉才慢慢减弱,将腿蜷坐起掩在抱了边角的被子里,俯身侧靠在上边抬眼看人, “我会发烧?” “你吃的那帖药带有后效,不止是让人昏睡不醒而已,到时有你难受的。” 陆朝絮见他讲到这个话题后突然有些语气不善,反倒有种被医者责骂了的安心感,连带着最后的防备也卸了去, “先生,您愿意给我治病,是不是阿卿吓唬您了?” 柳栐言正搭着她的脉,听到这个就抬起眼睛撇她一眼, “你的命在我手上,她哪里敢。” 陆朝絮就忍不住笑,眉眼弯弯的,看起来俏皮极了,可笑着笑着又安静下去,就着抱腿坐着的姿势俯在被褥上想了一会,忽然轻声呢喃起来, “我后悔了,” 她没想等柳栐言询问,自个儿接下去道 “我只想着这样不会给家里惹麻烦,却忘了会害他们伤心难过,我那弟弟还小,连安慰人都不会,估计只会跟着哭,” 陆朝絮吸吸鼻子,冲柳栐言露出个笑来, “我后悔了,谢谢您救我回来。” 柳栐言收回把脉的手,沉默下去,他隐约看出端倪,忍不住在插手与不插手中来回抉择,不知怎的,最后还是选了平时最不会去做的那方, “你是为了什么而吞了那药下去,因着受了委屈?因着不愿嫁于强权之人?以至于现在才想起来要后悔。” 他们安静的对视,陆朝絮败下阵来,苦笑着看他, “先生多管闲事...” “嗯。” “先生若是听了,可愿意替我保密?” “我与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做什么还要到处宣扬。” 陆朝絮知道如果眼前这位救了自己的人毫不动摇,自己便一定会说。 她终于察觉了某些东西,却也令她彻底乱了分寸,若无此变故,等她在家慢慢领悟过来,也注定无法对家人坦言相告,越是亲密之人越做不到将这件事吐露出去,可她需要找一个人来倾泻因之而满涨到痛苦的无措与不安,并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开解她,或阻止她,陆朝絮深吸了一口气, “我当时只是不愿嫁与他人,怕阿卿回来会寻不到我,可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我竟是为了阿卿而寻的死,” 陆朝絮哽咽一声, “我心里惦记着阿卿,只要她不在跟前就觉得难受,想着见不到她就想哭,最后还为了她寻死,您说是不是奇怪?” “没什么奇怪,你心悦她,自然就时时惦记。” 陆朝絮潜意识觉得旁人会拦住她往下跳,没成想柳栐言反而顺势推她,当即狠狠瞪向对方,眼中却隐隐碎出泪来, “阿卿可是女子。” “你心里已经明白答案,之所以反过来问我,不过是想让我劝你选择退避,” 柳栐言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他人做感情引导,他看着泫然欲泣的陆朝絮,也跟着低叹一声出来, “我不会左右你的决定,可你需要找人来劝阻,不就是因为已经陷到单凭自己无法挣脱的地步了。” 晶亮的泪水在那眼里转了几圈,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陆朝絮拿手背去擦,却怎么都没法擦干净,她忍着忍着呜咽了下,慢慢连哭声都压不下去,便干脆蜷着身子放声哭出来。 陆朝絮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她只是按耐不住情绪,想要无所顾忌地宣泄一通,等她终于哭累了,却又一时停不下来,只能抽抽噎噎的缓气,显得有些狼狈,柳栐言只是坐着看她,陆朝絮触上他平静的眼睛,回想起自己到刚才为止都像个小孩似得哭个不停,窘迫的直想埋进被面里, “...先生不该回避的么?” “没找到时机出去。” 陆朝絮肆意哭了许久,原先压在心里的东西竟被缓和了不少,只是有些丢脸罢了,她揉了揉眼睛, “原来心系一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到底是情窦初开,虽未想好今后该何去何从,但也染了些少女怀春的羞涩,陆朝絮失神喃喃, “...看着她的样子就安定,念起她的名字就欢喜,忍不住想要亲近她,甚至是独占她,” 说完才觉出自己在不做掩饰的吐露情意,陆朝絮羞红了脸,见柳栐言依旧做着听众,脸上更是蒸腾起的热,连忙急急埋回被中,把话推到他身上去, “先生可有过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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