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南流景自己都没察觉,他的语气有多焦急。 医生推了推眼镜:“简单来说,淋雨造成的发热,而且有点营养不良,有胃溃疡的症状,我现在没有仪器做不了详细检查,但目测不会错,而且……” 话说一半,医生诡异地看向南流景。 南流景烦躁地闭上眼,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快说——” 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 医生再次推推眼镜:“刚才我为沈先生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他的左侧胸口处有过刀口缝合的痕迹,根据位置来看,应该是做过心脏手术,沈先生之前就有心脏类疾病么?” 嗡—— 那一瞬间,南流景好像出现了耳鸣,从医生说的最后一字结束后,突如袭来的撼然犹如当头一棒,下一秒便跌入了真空环境。 见南流景失神,医生又问:“您平时都没发现异样么?或者沈先生有在按时吃药?还是说,您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南流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觉得他该将其视为喜讯该开怀大笑,但此时别说笑,嗓子像堵了一团棉花,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几个变了调的字:“我不知道……” 医生沉默了。 良久,他才建议南流景带人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然后说了些胃病注意事项,给沈伽黎挂了葡萄糖和退烧针后便起身告辞。 雨又开始下了,不知如何才能停下。 屋内一片昏暗,阒寂的气氛和南流景的沉默恰如其分,他怔怔望着床上的男人,薄薄的毯子也无法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瘦到一躺下去就要被床铺包裹住。 过了一个世纪,他伸手轻轻拉开沈伽黎的衣领,看到了医生说的刀口缝合。 鼻根忽的一酸,他忙合上衣服不忍再看。 和沈伽黎相处的这段时间,从没察觉他身体的异样,也没见他吃过此类药物,现在满脑子的声音发出疑问: 会复发么? 如果有重大病史,婚检报告上为什么只字不提,是没查出来还是故意隐瞒。 但这个问题现在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南流景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厨房。 …… “沈伽黎?现在感觉怎样。” 睡得迷迷糊糊,沈伽黎隐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眼皮酸涩发胀,用尽全力也只能睁开一道小缝。 昏黄缱绻的灯光中,他看到了南流景的脸,未经打理的头发梢垂在眼迹,显得脸颊几分瘦削,透出疲惫的倦态。 沈伽黎重新闭上眼,漫无目的地“嗯”了声。 一只大手覆上他的额头,撩开额角碎发,他听到了南流景淡漠的声音:“先起来把粥吃了,吃完药再睡。” 沈伽黎没动,他现在浑身发虚,动一下手指都会牵连全身又疼又麻。 “起来,吃药。”南流景语气变得几分生硬。 沈伽黎还是不动,心里隐隐涌上一丝烦躁,嘶哑着嗓子道:“我不想吃……” 见他不听话,南流景也没了耐心,一手从他后脖颈穿过,揽着他的肩膀往上抬。 其实南流景根本没使劲,可沈伽黎还是觉得被他折腾的好疼。 泪珠从紧闭的双眼中溢出,顺着脸颊滑下。 试图把他往上抬的手猛然顿住,停在半空没了下一步动作。 突如其来的眼泪是南流景万万没有料到的状况,心头突兀涌上酸涩,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令他不敢再有下一步。 哭了。 沈伽黎哭了,好像是因为自己的粗鲁。 南流景作为公司大领导,见过了社会中太多的眼泪,人到中年被裁员的男人哭着说自己还有家要养,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因为失误被辞退的秘书哭着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而南流景只会用最冷的声音说着最无情的话: 成年人的世界不相信眼泪,我不关心你们的努力程度,我只看结果。 看过太多情绪决堤下的眼泪,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不仁,但看到沈伽黎没由来的眼泪,却忽然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惧意。 他收回手,摩挲着药盒,语调变得有些不自然:“哭什么,我又没……” 没欺负你。 但最后四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人的忍耐力是无限的,可总会在某个特殊的节点因为无足轻重的小事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伽黎攥紧被角,无声的落泪变成了呼吸不畅的抽噎。 他不喜欢和人倾诉情绪,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只有针刺到身上才知道疼。 高中时,学校有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学生因为入学时隐瞒心脏病史,导致参加男子一千米体测时突发重病,从此再有没有醒来。学生家长亲戚天天过来闹事,闹得大家伙苦不堪言。 有人说:“不想被区别对待所以隐瞒病史导致意外发生,就要学会自己承担所有责任。” 话糙理不糙,但如果不是因为在最需要交流的年纪被身边人当成了定时炸弹而孤立,谁会想去隐瞒呢。 对于尚且年轻的孩子来说,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所以沈伽黎已经习惯了独自忍耐,可今天,日日累积却无法宣泄的忍耐,压上了病痛这最后一根稻草,情绪便失控了。 “我都说了不想吃,你还来烦我,我只是不舒服想躺着我有什么错。”他哽咽着,用尽全力才说完这段话。 南流景蹙起眉头,表情五味杂陈,一向自信优雅的双手此时竟不知该往哪里放。 “不是逼你。”南流景解释道,“生病吃药才能好得快。” 他向来不爱解释,觉得没必要,但今天忽然产生了“不解释不行”的想法。 虽然他确实是出于好心,但在沈伽黎的眼泪中,每个字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伽黎还在哭,尾睫被泪水沾湿,挂着泪珠摇摇欲坠,很快被溢出来的眼泪冲刷掉。 南流景抬起手狼狈地挠了挠额角,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头一次,说话都结巴了: “对……对不起,我不太会照顾人,忽视了你的感受,我……” 他收拢手指:“我知道错了。” 哭了许久,沈伽黎也哭累了,抽泣声渐渐小了,但还是要说: “我讨厌做饭,你还要我做,每次做饭油都会跳得很高,很烫,做出来的东西也很难吃,也讨厌做家务,讨厌穿裙子,讨厌去画画班,这些事我为什么非做不可?” “以后不用做了。”南流景秒答。 沈伽黎:“可是,菜可以买……” 吓死,差点拱手送出中饱私囊的绝佳机会。 南流景轻轻一点头:“可以买。” 说完,他有点卑微询问道:“那粥和药?” “再说吧,我要睡了。”沈伽黎闭上眼。 “好,你先休息,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讲给我。”南流景又道。 他问的是沈伽黎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方便他列个清单让李叔回来时捎上。 沈伽黎:“我想要一万只千纸鹤,等我醒来时可以看到头顶挂满千纸鹤。” 南流景:? “多少?” “一万只,很多?很多就算了。”沈伽黎拉过毯子,“睡了。” “不是,不多。”南流景忙道。 事实上沈伽黎对千纸鹤根本没兴趣,他又不是什么纯爱战神,只是确保这样能拖住南流景他好睡久一些。 许久后,南流景听着床上传来的平稳呼吸声,暗暗松了口气。 他靠近沈伽黎,俯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跳。 回了卧室,南流景叫了外送买了一堆折纸鹤的方形彩色纸,他从没折过这东西,但他足够自信,认为只要照着视频教程看一遍就会,并且已经做好预设,开始可能会折得慢一些,后面顺手了一万只不是问题。 打开视频教程,照着教程将彩纸对折—— 半小时后—— 他看着桌上那可怜兮兮的孤独千纸鹤,蔫头巴脑,翅膀还像是被人打断了一样耷拉着。 虽然出师不利,但自信要有的,只要熟练了很快就能折出一万只体态优美的纸鹤。 南流景又拿起一张彩色纸,对折—— 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过去。 他背后的落地窗外,浓墨淡去,月亮落下,渐渐天边泛起鱼肚白,随后金黄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照亮万物。 天亮了。 南流景眯着眼,眼睛酸涩发胀。 他一把将手中折一半的千纸鹤摔桌上。 从昨晚八点到次日早上八点,整整十二小时,一夜未眠,就折出来十二只千纸鹤。 我到底在做什么,上次缝那人偶也是,就为了讨沈伽黎开心所以觉都不睡? 不折了,别把人当傻瓜。 南流景坐上轮椅去隔壁查看沈伽黎的情况。 沈伽黎已经醒了,坐在床头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虽没退烧,但比起昨晚身体轻松了不少,他打算起来去趟厕所回来继续躺。 南流景道:“我去给你煮粥,吃完粥把药吃了。” 沈伽黎岔开话题:“一万只千纸鹤呢。” 还是那句话,他并不是很稀罕千纸鹤,只想用这种方式拖住南流景,别来打扰他。 南流景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快折好了。” 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距离一万只还差一条银河,沈伽黎虚弱摇头:“对你来说很困难吧,我不要也行。” 南流景:“不是,真的快折好了,你再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了。” 沈伽黎意满躺。 * 李叔从外地办完事回来,恰好赶上南流景出门上班的时间,他也顾不得自己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先去伺候南流景洗漱吃早餐。 结果就见他窝在房间里折千纸鹤。 李叔:? “少爷,您这是……” 南流景睁着熬夜过后的猩红双眼,下巴一圈薄薄的青色胡茬,人肉眼可见的瘦了。 “李叔,你会折这个么。” 李叔瞧了一眼,摇头:“不会,但若是少爷有需求,我可以学。” 半小时后。 杨司机推着南流景往外走,他回头看着李叔以及桌上一堆彩色纸,淡淡道:“李叔,那就麻烦你了,我回来之前务必折好一万只。” 李叔微笑,自信骄傲:“少爷您放心工作,剩下的交给我,您慢走。” 上午,正在检阅文件的南流景接到了李叔的电话,李叔“汪”一声哭了出来: “少爷我不行了,我一上午就折出来三只,这玩意儿真不是人折的。” 南流景:…… 他抬起头,缓缓看向面前的严秘书:“严秘书。” “南总请吩咐。”严秘书笑盈盈,不知灾难即将临头。 “你会折千纸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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