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说漏嘴的是这个?云落懵懵地被摸头,顿时感觉呼吸顺畅,可以正常说话了。 李识微的神色坦然而真诚,好像听到什么都会相信。云落望着他,试探着开口:“其实我……已经活过一世,那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再一睁眼,却是回到了宗门大考之前……” “是不是很荒谬?”若不是亲身经历,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尘封已久的秘密和盘托出,心里竟然轻松了许多。 李识微直视着他,浅浅一笑,悠然道来:“我只是没有想到,除我以外,还会有人记得前世之事。” 云落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从未料想这样的回答,他不自觉地凑近:“师尊也……” 李识微淡定地点头,放眼扫视远处的青山碧水:“倒不如说正是我一手促成的。” 云落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正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天消息,又等待他继续道出真相。 李识微回望对方,仍有许多想问。可是每一句问话都要撕开一道伤疤,他不忍心。 罢了,先从自己这边讲起。 “前世我出关太晚,天行宗已经乱了,只听说,掌门横死于魔尊之手,尸骨全无。” 当日混乱之景如在眼前,李识微语气平缓。从前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将这些说与另一人听。 “而后,正魔再度相伐,天柱倾塌,灵气殆尽,万物众生如堕无间。” 云落听得心惊胆战,默默无言。他前世最后的记忆模糊散乱,只依稀记得地面摇撼、冰窟崩落,原来是天柱塌了? “那……然后呢?”他忍不住往下问。 李识微叹了口气:“既然天柱已毁,我就去将其补上,原本以为能够挽救一二,结果竟然让时间倒回,真是……”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让人火大。 填补天柱之事这般随口带过,云落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话的份量。 震撼之余,他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无意识地攥紧衣角,抬眼望去:“师尊……是用什么补上天柱的?” 李识微一愣。这都能猜到?云落关切而忧虑的目光直抵面前,他默了默,干脆坦白:“无名剑。” 他语气轻快,像在谈论于己无关的闲事:“当时手边也没别的了,总不能拿我的命去补吧。” 云落暗自咬牙。这和拿命去补有什么两样? 天柱是运转天地灵气的枢纽,以自己的本命剑填补,这等同于分去半边神魂置于日夜不息的熔炉之中,一遍又一遍地经受炙烤磋磨。 这是怎么受得住的?过往的朝夕相处从眼前闪过,师尊的日常行止那般自然,那般从容,没让他看出任何破绽,他什么也没察觉。 想到这里,云落的心像是也被投入熔炉,疼得厉害。 李识微看着他,轻笑了一声,伸手点上他紧蹙的眉间:“眉头松开,为师离断气还早得很呢。” 压在心头的情绪似乎因这一点变轻了些,云落捂住自己的额头,支吾着:“我担心……” “放心。”李识微当即打断,目光坦诚,“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再者说,能重来一次也是好事,对不对?”他的语调扬起。 云落犹豫着点头。于他而言,当然是前世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小船悠悠,轻盈地漂游于宽阔江面,却承载着天地之间最为沉重的隐秘,只有两人知晓。 “师尊往后打算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 李识微撑着头,思忖片刻:“你先回天行宗,我去魔域一趟,探探那边的风声。” 这是要分开?云落顿时不大情愿,看向他:“不能带上我么?” ……这眼神、这问话,似曾相识。李识微劝道:“正魔两派划界而处,两不相犯。魔域是他们的地盘,不许我们涉足。”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若是真发现了天行宗的人在魔域行动,会惹出许多事端。” 况且,他要去调查断指和秘法,而且魔域乱得很,他不愿云落直面那些。 云落似是被劝动了,垂眸沉默片刻,低声自语:“那我能做些什么?” 李识微心头一软,想说“乖乖在长晴峰等我”,但没有出声。 云落又抬眼看他:“师尊,我也已经历经一世,早该独当一面了。” 李识微失笑:“重来多少世我都是你的长辈,理应护着你。” 云落不答话,直盯着他。 李识微叹了口气,云落向来乖巧懂事,可一旦拿准了念头,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最终松了口,如实道来:“你当初给我的那本功法,我查清楚底细了,这次会把它的创始者揪出来。” 云落蹙眉:“什么底细?” 李识微拿出那两卷竹简,将老板的话简略复述。 云落听罢,脸色白了些,勉强牵起苦笑:“我知道自己被……只是没想到是因为那本功法……” 断续的话语泛起陈年的苦涩,还要强作镇定。这副模样看在眼里,李识微的心底再度升腾起一阵戾气。 “你想报仇吗?” 云落愣住。 “想不想杀了他?”李识微继续问。仿佛只要云落略一点头,他便直接飞去下手。于他而言,杀死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可是云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默然不语,苍白的脸上居然浮起一丝笑意。 “我要他的命有何用。” 他无声地攥紧手,吐字缓慢而清晰:“我想要……他的罪行公之于众,想要扯下他那副伪善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真面目,叫他生生世世都为自己的罪孽俯首。” 一字一句愈发沉重地叩击心底,戾气随之烟消云散。李识微抬手覆于对方捏紧的拳头,望向面前这双明亮的眼睛:“我答应你。” 李识微的手掌温暖宽厚,云落渐渐放松,向他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师尊……” 船上已然恢复平静,忽地响起一声带着试探的呼唤。 “嗯?”李识微回过头去。 云落原本已经坐远了,这会儿蹭过来,似乎仍然不太放心:“我昨夜还做了什么吗?” 李识微憋着笑,一本正经:“你搂着为师的脖子不肯放手,还说要给为师当一辈子的小孩。” 云落的表情僵住,脸不受控制地一点点红了起来,迅速将自己挪远:“……这种醉话师尊还是赶紧忘了吧。” 李识微憋不住了,笑出声:“晚了,已经当真了。” 云落默默别开脸,又想一头扎进水里。他再也不要喝酒了。
第19章 十九 暂别 == 小船在一处无人的渡口停泊,再往前不远,就是天行宗的地界。 岸边苇草茂盛,在微风中密密相依。李识微叮嘱道:“不是让你闷在长晴峰不出去,只是切记万事小心为上,不可轻举妄动。” “如今尚未知晓,那个应沉慈是否与魔教有更深的牵扯……前世掌门被害始终是一桩迷案,天行宗内部可能早就被魔尊渗透。” 云落点了点头。能够避开众人耳目,将黑手伸向掌门,这渗透的程度的确难以估量,可是…… 他思忖着开口:“此事未必与应沉慈有关。前世我从他手中逃脱,不久之后就听闻他当众入魔、被逐出师门,那时天行宗还一切如常。” 一面说着,云落蹙起了眉,他的前世如同污浊泥淖,混沌不堪,此刻尽力回想也记不起多少有用的线索,浮现脑海的尽是些…… “不急。” 云落被唤回现实,抬头看去,李识微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先把他铲除再说。” 云落的神情随之舒展,也叮嘱道:“师尊这一趟也要注意安全。” “信不过我?”李识微扬起眉梢。 又在逗他。云落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李识微轻轻一笑,收敛几分不正经的神色,“手给我。” 云落有些茫然,依言摊开手掌。 李识微以指代笔,在其上描画。覆着薄茧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游走,细微的痒意从掌心直达心底,云落努力稳住心神。 描画的是一种符咒,他之前没见过,看走向像是……“传讯符?” 李识微收回手,点头道:“只会传给我,也一定会传给我。” “还有这枚玉璧。”他望向云落腰间系着的玉璧,还是当年拜师时所赠,“若有危急,我会凭着它找到你。” “好。”云落回以微笑,悄悄地、珍重地将手掌收拢。 “那我走了。”诸事交代清楚,李识微简短道别,转身离去。 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离别,这一次更是短暂分开,后会有期,再寻常不过。 然而,或许是因为这些年始终与对方形影不离,这头一回分开竟让他有些不太习惯。此刻才发觉,他已经许久没有独自踏上旅程了。 其实这些年来,云落从来都不必被当成小孩照顾,不用让他费心劳神,可如今知晓了前世之事,他更放心不下。 如此想着,李识微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便让他停住脚步。 云落仍在原地,安静地站立着,目送他远去。清风拂过依依的苇草,也拂过他的衣裳。离得这样远,似乎仍能看清他盈盈的目光。 突然望见对方回头,云落有些无措,跟偷看被抓住似的。 李识微笑了,远远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 云落向他牵起唇角,扬手挥了挥,终于转身离开了。 数日后,碧丹峰。 炼丹房内一片宁静,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云落独自端坐于案前,一面翻阅医书,一面留意着清气袅袅的丹炉。 房门轻启,五长老悠悠步入,拢着袖子到处打量一番,露出满意的微笑,注意到丹炉时,蹙起一双秀眉:“这不是安排给紫苏的么?她人呢?” 云落听见动静,起身面向她,行了一礼,答道:“她和慕师弟下山义诊去了。” “这还差不多。”五长老略一颔首。 年轻人立于面前,五长老多看了几眼—— 长得标致人又伶俐,真是惹人喜欢,怎么就便宜了那个老九呢?跟着老九这么些年,还是如此的谦逊守礼,出淤泥而不染,不容易啊。 她不禁说道:“当初要不是你师尊拽着不放,我定会留你在碧丹峰学医。” 云落笑道:“那弟子在医术上有不懂的,还可以向您请教吗?” “当然。”五长老答得爽快。不是自家的徒弟,像这样时常过来养养眼也是好的。 “其实,弟子眼下就有一事想要请教……”云落趁热打铁,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两本册子,正是那魔教秘法的抄本。 五长老接过册子,一一读过,面色逐渐凝重:“这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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