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玄清又摸了摸猫咪柔顺的毛,继续哼着歌烤她的鱼。 莫影寒急匆匆来到茅草屋前,在门口停下,又一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确定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这才缓步走上前去,抬手叩门。 第一下还没有敲下去,门已经从里面打开。 “阿影,快进来。”陆尘远话都来不及细说,一把抓住莫影寒的胳膊,只管把人拉进屋,推到鬼医的面前,“有劳先生。” 莫影寒猝不及防被腕上突然覆上来的热量烫了一下,他乖顺地顺着恩人的力道坐下,抬起眼,看到鬼医的模样,随即愣了一下。 不过是一晚未见,鬼医的样子同他昨日在山谷入口处见到的糟老头子相差甚远。 只见他身披仓色鹤氅,头戴青木发冠,温文儒雅,从容不迫,看着不似个江湖中人,倒像是诗经满腹的文人雅士,破陋的茅草屋硬生生被他衬托成清逸雅致之地, 莫影寒多看了鬼医一眼,还是有些不敢确认, 这真的是……鬼见愁? 陆尘远今日见到鬼见愁时心中亦是一惊,只不过鬼医这番打扮他在“江湖”里见了太多次,眼前的鬼见愁才是他记忆中所熟悉的那个鬼医, 在初时的惊诧过后,他现在心里最关心的就只有一件事, “阿影的伤,先生可否医治?” 鬼医三指搭上莫影寒的脉门,细细查探,诊断良久,他朝陆尘远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个字:“可。”
第28章 心累 陆尘远眼睛一亮, 脸上浮现一抹喜色,见鬼医依旧在为莫影寒诊断,他不敢打扰, 敛袖屏息等在一旁。 鬼医闭目凝神,以一丝内力探入莫影寒的体内, 几番游走, 越是查探,眉头便皱得越紧。 陆尘远原本安定的心也一点一点慢慢提到嗓子眼,手心直冒冷汗——他不是不信鬼医的医术,只是有点担心阿影。 他自己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高手, 不过月余的时间就已经习惯了深厚内力带来的灵敏五感和种种便利, 要让他回到过去没有内力的状态, 他都不一定适应得了, 阿影从小习武, 武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基, 必定比他更难忍受内力全失的样子。 紧张而压抑的沉默弥散开来,茅草屋里静得都能听到外面喵喵喵的小猫叫声。 良久, 鬼医睁开眼睛,缓缓收回手:“这位伤的……真是不轻。” 陆尘远隐去要紧的御影门之事,轻声将莫影寒受伤的原委简单道来:“……阿影重伤之下强运内力,以禁术强行提升实力, 虽胜过强敌,却也伤到经脉, 重伤至此。” “难怪……”鬼医缓缓点头,“这内伤出现的时间不长, 伤后亦得到妥善处理,是以伤势并未恶化, 甚至略有好转,只不过因为先前伤的太重,如今他体内经脉依旧一团混乱,滞涩颇多。” 陆尘远抱拳躬身,“请先生为阿影疗伤,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 鬼见愁也不客气:“我需要些时间准备药材,三日之后,我以药浴为辅帮他重修经脉抚平伤势,到时候,你在一边待着,说不定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一听要恩人帮他烧水,莫影寒当即有些坐不住了,屁股底下的椅子忽然变成了火堆,烤得他浑身难受。 鬼见愁又道:“还有,我一会儿去开个药方,这三天,你在他把药喝下之后,用内力帮他消化药力温养经脉,为药浴做准备。” 他提笔蘸墨,在纸上笔走龙蛇,写完后把药方递给陆尘远过目,“如此,三日之后,他的内伤便可好转七八成。” “那剩下的几成?” 陆尘远低头瞟一眼快要飞出纸面的迷之狂草,只觉得看到了一根从头连到尾、狂放不羁爱自由的线条。 陆尘远:“……” 果然不管是那个世界的医生大夫,写药方的时候永远都是这么的让人看不懂啊。 “欲速则不达,剩下的,就只能靠慢慢养了。” 陆尘远放弃认那一张药方上的字,把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还给鬼医:“多谢先生。” 莫影寒站在陆尘远的身后,跟随恩人的动作,同样抱拳行礼。 鬼见愁目送这二人离开,过了一会儿,忽地开口说道:“一个满身煞气的杀手,一个全身是迷的‘大侠’,好久都没有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你觉得呢?” 一只手从鬼医的身后探出,越过鬼医拾起案上的药方,随后,一道沉缓的男声响起:“……诀烟草、青羽蛇牙、毒龙天花、紫霞石、飞云泉水、风雷芝、玄龟天目……” 陆尘远一字不识的药方,这人却能从头到尾一字不错地念出来,“这些不都是你多年闯荡费尽心力才收集的药材吗,怎么舍得就这么用了?” “没什么,只是没用了而已。”鬼见愁转头看向身后之人,“奕鸿,你不忙自己的事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奕鸿自阴影中走出,十分自然地坐在陆尘远先前坐过的地方,他仪态端庄大方,说出口的话却是尖锐至极:“没用?是因为陆尘远说的那些话?就连仙草都不要了?” “也不全是,”鬼见愁全然无视天衍宗传人的失礼之处,垂眸看着自己亲笔写出来的药方,“只是……累了,想放下了而已。” 世人皆传,鬼医喜爱天材地宝,尤其喜爱珍贵药材。 药方上列出来的这些,曾经是他的心头宝,每一个都妥善保管,藏得严严实实,绝不容任何人觊觎, 他还记得,诀烟草是他在塞外荒漠顶着能把人烤化的太阳找了十天十夜,差点被渴死冻死才找到的, 为了青羽蛇牙,他在南蛮古瘴之地呆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寻到青羽蛇王,蛇王性烈,难以驯服,蛇毒之烈,可见血封喉,他废了很大一番功夫,险些丧命在蛇王嘴下,这才成功杀蛇取牙, 毒龙天花只开在最为阴暗的泥沼里,见不得一丝光,紫霞石位于长白山第一缕日光照耀之地,飞云泉水位于人迹罕至地势险恶之地,风雷芝只在雷雨之后才会生长出来,玄龟的行踪更是百年难寻…… 唯有这样难寻的宝物,才能让一个经脉尽废的人短短一天就沉疴尽去,宛如新生。 所有这些他曾经无比珍视的东西,如今却是只看一眼名字,就让他从心底涌现出一股疲累,四肢仿佛被绑上了千斤巨石,沉重到想动动手指都千难万难, 他都快要忘记了,当初的自己究竟是顶着怎样一口气,抱着什么样的念想去把这些东西找回来的。 鬼见愁眼神中弥漫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慢慢伸出手去,把药方齐整地折叠起来。 无望的等待和心中的苦痛压在他的身上,像是一粒一粒的沙,每过一日便往他的身上落一颗,一点一滴,积沙成塔,不知何时已经积聚成他再也扛不动的大山,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死死压在山下,动弹不得。 他早就累了,偏生心有不甘,于是只能不上不下的吊着。 陆尘远的话,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终于有个理由,放过自己。 鬼见愁长长松一口气,仿佛有无形的重担从他身上卸下来,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带着疲惫的轻松。 他几步走到门口,推开门,门外春意正浓,绿意盎然。 鬼见愁一脚踏出屋,临走之际,回身望向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的奕鸿,“你呢?你不也放弃仙草了吗?又准备什么时候放下执念?” 说罢,不等 奕鸿回答,他便拂袖离去。 “我?” 奕鸿隔着紧闭的门,从狭窄的缝隙中望见天寒山之上碧蓝如洗苍凉尽显的无际长空。 恨别离, 求不得…… 他是天衍宗传人,博古通今,样貌周正,武功之高整个江湖罕逢敌手, 即便是不做江湖人了,他亦能凭借一身才华去朝堂上博个功名利禄, 这世上少有他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东西。 有人说,这世上无鬼魂,无神明,有人说,人死如灯灭…… 他是天衍宗传人奕鸿,天下武功尽在他手! 生死不可越,他偏生要试试,这生死的界限是否真的不可跨越! 鬼见愁说他累了,想放下,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 他永远不会累,永远都不会放下! 至于仙草…… 奕鸿起身,推开窗,看草地上沐玄清一边烤着鱼,一边拿烤好的鱼喂灰色的猫。 至于仙草,既已成无用之物,不如放手,拿去做个顺水人情。 不过那只灰猫…… 他怎么不知道鬼见愁还养了一只猫? 而且看那只猫的眼睛,总觉得有些熟悉,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沐玄清开开心心哼着歌烤着鱼喂着猫,等她回过神来准备享受劳动成果,却只见火堆上空空如也,一条鱼都没见着,反倒是喵喵叫的那只猫吃得肚子浑圆,满身烤鱼香味。 沐玄清:“……” 沐玄清:“!!好你个小猫!吃了一条鱼还不够,居然把我所有的烤鱼都吃光了,一条都没给我留!” 小灰猫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用前爪给自己洗脸,完事甩甩尾巴就要走,一点都不像刚才那个喵喵叫讨食吃的小可爱。 沐玄清:“……” 这年头,连只猫都这么精明了吗? 还有,那些烤鱼又不只是她的,是她帮陆侠士和莫侠士烤的啊!! “啊啊啊——你个臭猫你还我烤鱼啊啊啊啊——” 穹宇朝突然无能狂怒的沐玄清翻了个白眼, 让一只猫放过烤鱼,这位沐小侠士在想什么天方夜谭的事儿呢。 酒足饭饱之后,穹宇溜溜哒哒脚步轻盈去找陆尘远。 恰在此时,他看到陆尘远正从屋前经过,灰猫穹宇喵的一声扑过去,熟门熟路地攀上去,蹲在陆尘远的肩膀上不动了。 追着灰猫跑来的沐玄清见到陆尘远,急急停下脚步,端端正正地抱拳躬身,“陆侠士。” “是沐小侠士。”陆尘远笑着点了点头,“灰猫淘气,给沐小侠士添麻烦了。” 他隔了大老远就看见了自家灰猫吃剩的鱼骨堆出来的小山。 沐玄清赶忙把两只手摇出残影来:“不不不不,这没什么……” 陆尘远笑了笑,便欲离开——阿影还在屋里等他回去呢。 “那个……”见陆尘远要走,沐玄清脑子忽然一突,冲动之下,她下意识身手拉住了陆尘远的袖子,“那、那个……陆侠士现在可有空闲?我、我有些话想、想对陆侠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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