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莫影寒与他不同。 或许在久远的过去,曾有人把他捧为心尖肉、掌中宝,但在更加漫长的时间里,御影门用严苛到堪称残忍的规矩和刑罚让他牢记,他的命轻如鸿毛,一钱不值。 大概在莫影寒的心里,雪莲比他的命重要,恩人比他的命重要,哪怕是路边的花花草草,都比他的命更重要。 莫影寒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太轻,所以当他的命和别的什么东西放在一天平上去衡量,高高翘起来的那一端永远都只会是他自己。 陆尘远鼻子一酸。 偏偏,这人还在用无辜又迷茫的眼神看着他,黝黑的眼中干净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就这样,还不承认自己是大傻瓜呢…… 陆尘远扬手弹了莫影寒一个脑瓜崩,哑着嗓子说:“这是罚你让我那么担心的。” 莫影寒的额头渐渐泛起一片红,他呆呆地抬手摸摸脑袋, 一点都不疼,有点热,还有点痒, 惩罚是为了用疼痛记住教训,哪有这样轻的? 在他发呆的时候,一片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 莫影寒抬眼去看,发现恩人不知何时凑到了他的眼前。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恩人认真严肃的神情、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有那双亮如寒星的眼。 莫影寒的心悠悠地一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盯着恩人看呆眼的样子实在是太失礼,赶忙慌慌张张地低头。 那副模样,简直像一只小心翼翼把头探出洞的雪兔,受惊之下惊慌失措地缩回安全的巢穴。 陆尘远不想这只兔子就这么逃回去,于是以指挑起莫影寒的下巴,轻易便桎梏他的动作,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莫影寒,你说过,我是你的恩人,你跟着我, 諵風 是为了报恩。” 许久没有听到恩人叫自己的名字,还是用这样郑重的语气,莫影寒怔怔地仰望着恩人,强忍下心中的惴惴不安,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用你的命,来作为给我的报酬吧。”陆尘远居高临下地宣布。 莫影寒觉得自己的性命不值一提,莫影寒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被替代,莫影寒觉得自己的分量轻如鸿毛, 那就由他来给天平加码好了, 直到盛放着莫影寒性命的那一端被重重的压下去,直到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的分量能够压得过莫影寒,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你的命归属于我,你要帮我保管好。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从你那里带走它,你自己也不行!”
第27章 醒悟 “公、子……” 莫影寒情不自禁喃喃低语, 在刹那间失了神。 青草、凉风、流水、虫鸣……身边所有的景所有的声音都失去了意义,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似一个虔诚的信徒终于见到了心中的神明, 跋涉的旅人终于望见了久别的家乡。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 莫影寒一直都知道, 他是御影门主手中随时可换的刀, 是无人在意的无名小卒,是烂漫春色中任人践踏的一丛野草,哪天要是运气不好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不奇怪, 身似浮萍逐水远, 命如草芥比纸薄。 但恩人却说, 他的命很重要, 他这个人很重要,要他保管好这条连他自己都看轻的性命。 莫影寒瞪大了眼睛, 眼中倒映出恩人的身影, 倒映出辽远夜幕中一整片璀璨的星河—— 只是为了这份看中,哪怕让他现在就死去, 他也心甘情愿。 “……又在说傻话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耳边响起,他的心被塞得太满,除了一眨不眨地看着恩人,早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尘远把五指摊开, 在莫影寒的眼前晃了晃,毫不意外地看到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呆呆傻傻的样子,只怕把他卖了都还要拍手叫好——要不是这样傻的人, 怎么会说出“死也甘愿”这样傻的话呢? 人的生命是上天赐予的宝物,只有这么一件, 失去便再难寻回,无论是谁都该好好珍惜才是。 夜色渐深,陆尘远把疑似已经傻掉的莫影寒从地上拽起来,一边拉他回茅草屋里休息,一边又忍不住念叨:“御影门已经没有了,你已经是自由身……你我是朋友,不是主仆……你这样跪我,要是被、我之前的朋友瞧见,他们不得骂死我……” 至于这人现在能听到多少…… 陆尘远撇开眼,选择不去深究。 一夜休整之后, 陆尘远收功睁开眼睛,外面的日头已经升上三竿,再一看屋里,除了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连莫影寒也不见了踪影。 他这是……起晚了? 陆尘远来到窗边,轻唤一声:“穹宇?穹宇?” 一只不足一指之长的壁虎从窗沿下探头探脑地爬出来,眨眨黑豆眼睛,爬上陆尘远的手心。 陆尘远凑近了看一眼小壁虎颇有童趣的爪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穹宇张开“血盆大口”,恶人先告状:“你昨天晚上跑哪儿去了?怎么留我一个人在屋里!” 陆尘远理直气壮:“我饿了去抓鱼。” “那鱼呢?” 陆尘远:“……” 他昨夜和莫影寒聊得太投神,把大肥鱼给忘了,所以那鱼现在…… “……还在水池里呢……哈哈哈哈……”陆尘远打了个哈哈,把话题扯回去,“先不说我,你怎么成这样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奕鸿。”穹宇气鼓鼓地哼哼一声。 “奕侠士?”路尘远摸了摸小壁虎还没自己指甲盖大的脑袋,“他怎么了?” 穹宇扭扭捏捏地左右摆尾巴:“他、他总是趁我不注意偷看我,还、还以为我不知道!” 他实在遭不住奕鸿的目光,只好趁他不注意溜出屋,变成不引人注目的小壁虎趴在墙角过了一夜。 陆尘远半开玩笑地说:“功夫再高也得吃饭,人家奕侠士大概是肚子饿,想吃烤兔了吧?” “陆、尘、远!”穹宇暴跳如雷,跳起来用尾巴抽了一下幸灾乐祸的某人的大拇指。 受到不痛不痒的攻击,陆尘远终于收起玩闹的态度,正色问道:“不逗你了……你有没有看到阿影?” “和沐玄清一起做饭呢。” 陆尘远:“正好我也饿了。” 他把穹宇放在肩膀上,背起手蹓跶出门找饭吃,隔了大老远就看到莫影寒的一身黑衣。 “阿影。” 他喊了一声,走过去一瞧,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堆着一个火堆,火堆上架着几根削平的树枝,每一根枝上都穿着一只处理干净的大肥鱼。 陆尘远:“……” 可怜的肥鱼,终究是没有逃过生死劫…… 哎哟真香。 “公、公子。” 忙着张罗烤鱼的莫影寒撒盐的动作一顿,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这样近的距离,哪怕没有内力,他都能听到恩人向他走来时沙沙的脚步声,风吹动恩人衣角时细微的声响。 当恩人在他的身边坐下,他忽然就觉得五感变得无限敏感,原本温暖舒适的火焰好像变成九天之上的骄阳,炽烤着他的全身,骤然灼热起来的空气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滚烫的热度。 他的手脚同样不肯听他的使唤,可以摘叶飞花百步穿杨的手如今动一下都困难,全然成了木头做的。 陆尘远毫不讲究地盘膝坐在草地上,有心上前帮忙,脑海中适时浮现出过去惨死在他手中的外焦里生的烤肉,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等着饭来张口。 等了一会儿,风向忽变,一股焦糊的气味传进他的鼻子,陆尘远大惊:“阿影,鱼,鱼要、” 陆尘远想要提醒莫影寒,一转头,却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是阿影, 他在看着自己。 陆尘远一手拿着及时抢救出来的烤鱼,疑惑地看着有点不太对劲的莫影寒, 不会是晚风吹多了,人还傻着吧? 视线相对的瞬间,莫影寒忽地失神, 他又一次想起了昨夜的璀璨星河,想起恩人对他说“你的命归属于我”时的认真,想起钳制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想起那只手上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胸腔里,他的心脏狂跳好似战鼓擂响,每一下都震耳欲聋。 莫影寒慌乱地低垂下眼眸,避开恩人的视线。 现在的自己……真得很奇怪……身体无法控制的反应,胸中无法平复的心跳……太多太过猛烈的情绪如同汪洋大海上狂暴的海浪,一波一波毫不留情地冲击他的心绪,让他感到战栗,让他不能自己,甚至让他的心口感觉到了疼—— 这就是知遇之恩、知己之情吗?莫影寒想。 他也曾听闻过江湖上恩怨情仇的故事,也曾羡慕“人逢知己千杯少”的肆意洒脱, 士为知己者死, 如果是为了恩人,纵使身死又如何! “莫侠士?莫侠士?莫侠士——” 耳边接连几声呼唤让莫影寒意识归体,火堆边已经不见恩人的身影,火堆上少了两条烤鱼。 他的心底不知为何泛起一股低落,一阵凉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莫侠士?” “沐小侠士。” “哎呀,你可终于回神了,”喊了好几声的沐玄清大大松了一口气,“鬼医先生已经回来了,就在茅草屋里,陆侠士让我给你传个话,叫你赶快过去呢。” 莫影寒努力压下眉梢的喜色,仿若平常地对沐玄清点头道谢,然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往茅草屋而去。 莫侠士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是因为伤势有望痊愈吧……沐玄清胡乱猜测。 目送莫影寒离开,她顺势接过烤鱼的活计,一边哼着歌,一边把调料仔细地洒在烤鱼身上,再把鱼放回火堆上,均匀翻烤,很快,浓郁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越飘越远,最后钓来了一只灰色的 ЙàΝf 猫咪。 “咦?” 沐玄清好奇地低头去看,只见小猫咪蹲坐在地上,见了她也不跑远,而是扬起了头,冲她发出又绵又软的叫声,一直甜到她的心坎里。 “你是鬼医先生养的猫?”沐玄清摸摸猫咪的脑袋,从烤鱼中挑出个头小还没有撒调料的一只,放在猫咪的面前,“是不是饿了?快吃吧,很好吃的。” 灰色的猫咪低头嗅了嗅,很快放下戒备,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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