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说完,施施然离去,留下了担忧的宴四海,和怅然迷茫的谢荷翁。 这一夜,谢荷翁睡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好容易似梦似醒的熬到了天亮,他草草收拾,跑去廉白真君寝殿外,想要做最后的道别。然而,石门大敞,已是人去楼空。 他在寝殿的门前,发现了一张小小的水彩画,画上一个少年,持笔而笑。绿色的衣服,绿帽子,帽子下翘起的绒发,这幅图不管是色彩还是细节,都已十分逼真,想来廉白真君已经将这水彩画艺学的精通。 小小的画纸上,最吸引观者眼球的,是少年那双明亮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谢荷翁苦笑着伸手,摸摸自己的眼皮,心想,原来在真君眼中,我的眼睛这么亮吗? 那画像下面,还有一个白玉匣子,谢荷翁正要打开,阿善奴一阵风般跑了过来,拽起他就跑。 “快点,门外有人找你,是从王宫里来的人。” 他只得将白玉匣子先装入纳物袋中,随着阿善奴往外赶。 待他到得门口,便见一个黑衣宫奴恭敬的含胸伫立,等在门外。韵海阁四周,不少妖怪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她。 谢荷翁看见这个假笑的宫奴,就知道是谁要找他了,他道别阿善奴和凌霄,随着宫奴一起往王宫走。 沿途,走在街上的妖怪都在打量他,连那些在铺子里的妖怪,也要探头看他一眼。对外界传闻一无所知的谢荷翁被围观得背上发麻,他又不好意思揪着妖怪们问,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妖怪们都在讨论着他,“新王的侄子”,“麒麟混血”,“海族背后的又一个靠山”,这些标签,一个一个往他身上贴。 他如果知道了这些传言,怕不是想揪着那个造谣的家伙打一顿!可惜,他现在还不知道,且正走在与造谣者赴约的路上…… 黑麒麟蹲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吹着风,晒着太阳。 谢荷翁被假笑宫奴领到王宫的主殿前,站在广场上,抬头望着蹲在主殿屋檐上的黑麒麟,心想,这屋子可真结实,那么大一坨怪兽蹲上面,都没被压塌。 黑麒麟见他到了,垂了垂眼皮,懒洋洋的说道,“上来。” 四处找遍了,也没发现梯子的谢荷翁,仰着头咬牙道:“你让我怎么上去?” 黑麒麟低声嘀咕了一句,招来一道风,将他送到屋檐上。 谢荷翁小心的扶着屋脊,慢慢坐下,用脚抵住瓦片,确定自己坐稳了,这才开口问道,“你叫我来干嘛?” “你看那边。”黑麒麟巨大的头颅往前点了点。 随着他的指引,谢荷翁看到了王宫后侧一处空旷的广场上,那些忙碌的工匠,和飘在工匠上方的,监工一样的菩溪。 工匠们正围着许多大小、长短不一的蓝色石条,绘制,雕刻。 谢荷翁疑惑道,“他们在干什么?” “修囚笼,”黑麒麟笑着说,“我的囚笼。” “啊?什么意思?” 黑麒麟的大脑袋趴在前蹄上,望着菩溪那边热火朝天的场面,“谢荷翁,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谢荷翁摇了摇头,这不废话嘛,肯定不知道啊,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的。 “你知道遗岭吗?”黑麒麟不等谢荷翁回答,自顾自说道,“万年以前,老神王为驱逐异域魔神,把整个天地都打碎了,变成了现在这般四分五裂的模样。可是都已经这样了,祂还是没能将魔神打开的裂缝彻底封闭。” “那道裂缝,就叫遗岭。世间妖怪都恨麒麟族霸道,占据了极北整整七个世界,却不知道,那不过是我们的囚笼。七个小世界,锁住了七头金血麒麟,他们永生不能离开,不得解脱。” 黑麒麟的声音低沉,又悲伤,“告诉你一个笑话,老神王在死之前,赋予了麒麟永久的生命。” 永久的生命,永生的囚-徒。 “为什么要把金血麒麟囚禁在那七个世界?”谢荷翁问道,“是因为那个遗岭裂缝?你们在镇压它?” “是的。现在遗岭裂缝再次扩张,防线也要扩大,我麒麟一族这次更加霸道,要一气占领十四个世界呢,威风吧?” 黑麒麟站起来,抖擞鬃毛,“菩溪建好囚-禁我的大阵以后,衢城下面的阵法就会被息壤掩盖,你不想在此之前去看看吗?它们,可是能抵挡时空乱流的……” 能抵挡时空乱流侵袭,自然也就涉及到了时空阵法,想通关节的谢荷翁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去偷学……” “嘘……”黑麒麟提起蹄子,盖在他嘴上,奈何他蹄子实在太大,把谢荷翁整张脸都踩住了。 谢荷翁连忙推开,捞起袖子擦自己脸上和嘴皮上沾染的尘土,“呸呸呸,有话好好说,你别突然动蹄啊……” “知道就好,别说出来。”黑麒麟往远方的菩溪处看了一眼,随后向下探头,就要去叼他的衣领,谢荷翁连忙往后爬。 “我告诉你啊,我来之前换的这件衣裳,三天没洗了!” “噫,腌臜!”黑麒麟张开的大嘴赶紧闭上,皱着鼻子跳开老远。 谢荷翁的衣服自然没有那么脏,他是故意说出来恶心人的。这黑麒麟,明明能用御风术,偏要叼着他甩来甩去的玩儿,这种恶趣味就不能惯着! 清风托着谢荷翁,跟在高大的黑麒麟身后,在衢城老百姓的注视下,慢慢出了城门。 他跟着黑麒麟,跳下城外所剩无多的地面,往衢城的正下方飞去。头顶是衢城巨大的基座,脚下无遮无拦,万里深空,好像人一不小心,就会从风上跌落,尸骨无存。 首次置身这种环境的谢荷翁,两股战战,浑身发寒。这时候,他倒希望是被黑麒麟叼在嘴里了,至少不会脚下空空,四周也空空。 他哆哆嗦嗦蹲下身,“你要不,变个云变个海浪啥的,把我脚下挡一挡?这空落落的我害怕……” “哼!”黑麒麟哼笑一声,没搭理他。 衢城下方的阵法,是由一层又一层浮空圆环的组成的,远看像一个中间大、两头小的纺锤。构成浮空圆环的石条,为青金石,深蓝如海,也如天空,上面阴刻着繁复难懂的阵纹。 谢荷翁踩在一丈多宽的青金石条上,指着阵纹凹槽中鲜红的颜料,问道,“这是什么?” “麒麟血咯。”黑麒麟在悬浮的石条间跳跃,嗅探,“这里,至少有三头麒麟的血。” “放血制大阵?”谢荷翁快要触摸到颜料的手迅速收回,他看着眼前庞大的阵法群,震惊道,“这需要多少麒麟的血才能绘成?” 黑麒麟看他苍白的脸色,“你不会以为,这种大阵,能一天建好吧?三头成年麒麟,十几年间放出这些血,不会死的。有时候,他们自己打一架,流的血都比这多。” 这可是你同族的血,你丫的不以为然!谢荷翁再次感叹,这凶残的异世界,这彪悍的民风。 见他还是很抗拒,黑麒麟原地转了两圈,安慰道,“你别怕,这三头麒麟都还活着呢,金血麒麟需要背负重担,普通麒麟的日子,还是很滋润的。” 这些血的所有者还活着?谢荷翁稍微松了一口气,“普通麒麟的血是红的,你叫金血麒麟,难道你的血是金色的?” “废话!” 谢荷翁突然想到了金刚石阵中那些金色的东西,之前以为是黄金浇筑的,难道…… “渡口的金刚石阵里,是金血麒麟的血?” 你倒是会举一反三,黑麒麟撇着嘴,点了点头。 “菩溪正在督建的那个阵法,也要放你的血吗?绘制以后,你还必须守在衢城?” 出力出血,还要被终身囚禁于此,这头年幼的麒麟,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谢荷翁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黑麒麟睨着他,“那不然呢?举族反叛神王?还是让我学隤马偷偷逃跑?遗岭缝隙破开,魔族入侵,大家都别想活!” 这个世界的繁衍规则,谢荷翁已经知晓,实力越是强悍的种族,繁衍越是艰难。 “七个世界,现在又是十四个世界,整整翻了一倍,万一以后裂缝再次扩大,你们又要填多少金血麒麟进去?这一轮,已经要你这个未成年的麒麟来填坑了,你们繁衍的速度,跟得上消耗速度吗?” 他总觉得这种办法太残忍,又治标不治本,“你们有神王,神王就不能想想办法,根治一下,把那个遗岭裂缝彻底堵上吗?” “没有办法,神王曾多次尝试,都没有成功。”黑麒麟道。他看着谢荷翁沉凝的面色,苦笑道:“绝望吗?金血麒麟的命运,就是这么绝望。”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重明 廉白真君的离去,让韵海阁笼罩在一片惨淡愁云之中。 大家都很舍不得他,因为近来大家的兴致都不高,谢荷翁的失落藏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小秘密。 唯一高兴的,可能就是秋宫了。廉白真君离去后,因秋宫身份特殊,作为臣子的宴四海不便约束他,在廉白真君离去的当天,秋宫就解除了真君为他定下的禁令,将守在石楼的狗妖和隼妖撵了出去,看守柜台的活儿,也重新扔给了谢荷翁。 幸好,前段时间招的那批伙计,契约都握在宴四海手里,秋宫无权处置。他们与韵海阁签了三百年的契约,如今工钱涨了五倍,这般薪水在衢城里已算中流,故而小妖怪们大多心甘情愿留了下来。 谢荷翁对于回到柜台,倒是没有意见的,真君走了,他小老师的身份也没有了,不干活天天吃白食这种事,他自己也接受不了。 阿善奴跟着宴四海学艺,每天三更眠五更起,很是忙碌。 凌霄也因为阁内伙计充足,持续着先前闲暇的好时光,抓紧机会修炼着。 谢荷翁也忙。 菩溪在抓紧筹备阵法所需的石料,他就得和她赛跑,必须赶在护城大阵被息壤掩埋之前,将它完整的记录下来。 对于阵法这门艰深玄奥的学问而言,他只是一个初学者,还是一个没有老师教导的自学者。时间太紧,他来不及看懂了,只能先硬着头皮将它们画下来,留待以后钻研。 他在行动之前,先找到晏四海,说明了他外出的意图,晏四海便叫来秋宫和凌霄一起协商,将柜上的活分为早晚两班,谢荷翁和凌霄自己安排班次。 半日执勤,半日临摹阵法,还要抽空观习黎花及绘世尊者留下的玉简,谢荷翁每天都很忙,这种忙碌,冲淡了他的思念,倒教他能好受一些。 在这样忙累而永无止境的苦闷中,唯一的乐事,便是那枚天蓝色的蛋,终于孵化了。 “它怎么看起来像鸡仔啊?”正在破壳的重明鸟四周,围了五个观众,小荷花精看了半天,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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