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宛青丝没穿绿色的裙子,她穿了一身纯白的纱裙。 裙子自胸口往下,白纱层层堆叠,像一件蓬松的婚纱,将她的腰线完全遮挡住,让人看不清她的肚子。 她的丈夫宛千丝,也没有变成大蜘蛛挂在她头顶进行守卫,而是穿着一件贴身的黑长衫,坐在一张木几后品酒。 宛千丝看起来心情不错,他举杯邀约,“千年桑果酒,嘉宾可要饮上一杯?” 谢荷翁致谢并摇头,他可不敢喝,只想早点收工。 “我这次要做什么?还是跑跑跳跳?” “是的,”开口的是宛青丝。 她双手交叠身前,坐的端正,“烦劳嘉宾动作慢一些,好叫我的孩儿们看得清楚。” 她说完,俏皮的弹了个响舌,随后,她纯白堆叠的纱裙上,就像洒了亮片一样,慢慢开始闪烁细小的光。 不,不对,裙子上那不是闪片,而是成百上千只,快速爬行的小蜘蛛! 看清她裙摆上密密麻麻的小蜘蛛,谢荷翁全身的汗毛集体起立,欢快跳舞。 他咽了下口水,“您已经生了啊?” 这是从胎教,变成幼教了? 宛青丝点头,她对这些到处乱爬的孩子们的态度,可不如当初怀孕时慈爱。 她甚至有些不耐烦。 “孩儿们,这是你们父亲重金聘请的先生,你们以后的四肢和仪态,都需照着他来。” “时间不多,倘若我们离开韵海阁时,你们还不能幻化任何一个部位,可是要被吃掉的哦。” 用温柔慈爱的声音,说出吃小孩的话,这不合适吧…… 对于蜘蛛凶残的幼儿教育,谢荷翁深觉不妥,但不敢说什么。 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动作缓慢一些,自然一些,还主动介绍了自己身体各部位的作用,包括内部脏器的种类、功能。 一套演示完,谢荷翁拿到了自己的酬劳,一匹冰凉丝滑的——绿布。 这匹蛛丝布,还没到手谢荷翁就已经把它规划得明明白白。 做两件外衣,其他全部做成贴身的内衣裤,平时穿在工作服里面,剩下的边角料也不能浪费,用来做帽子或者发带。 这种亲近自然的颜色,它好像不适合做帽子…… “请问还有其他的颜色吗?” 他刚说完,凌霄在后面使劲儿戳他。 “你傻不傻,这一匹织纹均匀灵力充沛,一看就是上上品,你快闭嘴!” 凌霄偷偷骂完他,立马对着蜘蛛夫妇解释,“两位知道的,他还小,不识货,不换不换!活儿干完我们就走了!不用送不用送!” 蜘蛛夫妇都笑起来,表示并不介意。 宛千丝甚至又拿出了一个玉瓶送给谢荷翁,“他很有耐心,教的也细致,这是他该得的。” 门已经打开,宛千丝亲自送了他们出门,寒暄道别。 谢荷翁一手抱布,一手握着玉瓶,被凌霄推着往外走。 “你可真是不知好歹啊,你手上这匹蛛丝布,是青丝夫人织的,比我的可好了一大截!这种品质的布,是只有给大妖们定制时才会有的,你竟然不想要!” 知道自己见识不够差点犯错,谢荷翁低头挨训。 其实,知道自己努力工作,所以得到了上等货,他还是挺开心的。 他弯着嘴角看另一件酬劳,“凌霄哥,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千年桑果酒啊,宛千丝还请你喝来着,被你拒绝了。你看人家夫妻多热情大方,你先前还不敢来。” 谁能想到,这次的氛围竟然还不错呢?上次可是差点打起来。 谢荷翁说了一上回的情形,“凌霄哥,为什么上回来,气氛那么紧绷,现在却很轻松的样子?” “宛氏夫妇是一对翡翠蛛,雌蛛在怀孕期间食量巨大,还可能吃配偶,他们夫妻关系紧张,对外人能好到哪儿去?” “他们是韵海阁的老主顾了,靠谱的。” “再说了,真君出关了啊!” 和凌霄分别后,谢荷翁抱着布往回走,他刚踏进院子,眼前两道绿光闪过,接着窸窸窣窣的,从院子各处冒出鬼火一样绿油油的光斑。 他被吓了一跳,继而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的新邻居,泰山先生带进来的猫。 院子里是没有路灯的,夜间只能靠微弱的星光月光勉强视物,此时,他寝室右边的那间屋子前,有两个圆润的白光团,白光团上各点缀着两颗绿色的光点。 谢荷翁定睛一看,发现是两只白猫。 白猫蹲坐在门口,前爪埋在胸下,脖子随着谢荷翁的位置变化而慢慢转动,毛茸茸三角耳朵不时扑闪一下。 他开门的时候,其中一只白猫站起来,前肢伏地,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并跟他道了晚安。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荷翁早晚进出,都会见到那两只白猫,它们或守在厨房门口,或守在寝室门口,并不像其他猫猫一样,满院子溜达玩耍。 它们是两只敬业的打工猫猫。 时光飞速奔跑,谢荷翁到这儿已经三个多月了。 黑麒麟和他是同一天出现的,也就是说,衢城已经封闭了三个多月。 那些避难的小妖们,来得最晚的,也已经在韵海阁呆了一个半月。 它们每天能喝到一杯茶水,原本还是灵茶,一个月以前,因为秋宫说库存不足,泡茶的灵山雨水,在他的命令下被换成了井水。 灵山雨水,至少能提供小妖们每天所需的基本灵力,但井水明显是不行的。 开始有小妖掏钱,购买店里售卖的食物,昂贵的食物。 衢城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解封,小妖们只会在实在熬不住的情况下,花钱买一份食物垫垫肚子。 长期的节食,让他们逐渐变得消瘦虚弱。 原形是植物的小妖倒是没有这种苦恼,它们变出叶子,努力抢夺着采光好的位置。 有些无力承受的小妖选择了离开,但现在敢街上游荡的,都是猎食者,它们出去以后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拖进暗巷中。 情绪在有智慧的生命体之间,是会传染的,小妖们日渐悲观焦躁的情绪,逐渐影响到了敏感的谢荷翁。 他替那些小妖们感到担忧,曾偷偷夹带食物给那几个极度虚弱的小妖,后来被秋宫发现,扣了工钱。 秋宫还在饭堂舍了禁制,任何食物只能当场吃完,无法外带。 他替那些枯瘦的小妖感到揪心,但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做点什么的,是有一天中午,他看到一幕。 不知为何,在衢城的街上,很少能看到幼儿,倒是有不少外形酷似幼儿的老妖怪,典型的代表——秋宫。 可爱外表,老辣心肠。 因为少见,所以大堂里的那条小狗妖,一直受到谢荷翁的关注。 那是条小黑狗,额头有一撮儿白毛,瘦骨嶙峋的,一直被同样瘦弱的黑狗妈妈圈在身下。 事情发生的那天早上,谢荷翁还和凌霄闲聊,“凌霄哥,你发现没有,那些小妖们越来越瘦了。” 凌霄躺在柜台上晒太阳,声音懒洋洋的,“天天挨饿,当然会瘦了,不饿死就是好的了。” 中午的时候,谢荷翁正埋头誊抄,突然听到一声小狗的尖叫。 一只灰白色的隼妖,黄爪子卡住小狗妖的脖颈,钩子一样的喙将它肚腹撕开,快速吞吃着它的内脏。 谢荷翁惊得跳起来,“你在干什么!放开它!” 他的大喊惊动了那只饥饿的隼妖,它惊恐地扇了扇翅膀,张大嘴,将还在挣扎的小狗一口吞了下去! 谢荷翁跑过去想抓它,隼妖在大堂里四处乱飞,他像猴一样跳了半天,连一根羽毛都没摸到! 他气红了眼,指着隼妖破口大骂,“它还那么小!你为什么要吃它!你不知道韵海阁里禁止杀戮吗!你就不怕被赶出去吗!” 隼妖畏缩地挂在窗棂上,惊慌地大喊,“我换的!是我换的!我的蛋换她的儿!她也吃了我的孩子!这不犯禁!这不犯禁!” “什么换不换!你……”谢荷翁喊到一半,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他扭头,看向一直没有动静的狗妈妈。 它接触到谢荷翁的视线,将瘦得皮包骨的脑袋歪到了一边。 一件叫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并仓促地结束了。 两位母亲在极度饥饿之下,交换了彼此的孩子,吃掉了它们。 易子而食,这个只在史书上见过的字眼,如今活生生发生在谢荷翁眼前。 他浑身发抖地走回了柜台,挨到收工后又浑浑噩噩回到寝室,将自己摔在了床上。 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有一条肚子被掏空了,还在鸟爪下奋力挣扎的小狗浮现在眼前。 还有那条枯瘦沉默的大狗,那只凄厉尖叫的鸟。 清冷的月光照在床上,照在谢荷翁的脸上,照进他黑色的眼睛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翻身爬了起来。 他走了出去,在两只白猫的注视下,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紧闭的木门后传出一声猫叫,一直蹲在门口的白猫人立起来,为他打开了门。 柔软,橘猫厨师的卧室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柔软这个词汇。 这屋子里没有床,只有铺满地面的毛绒地毯,各种毛绒抱枕,各色的线团,和一个顶到天花板的木架子。 缤纷的色彩和温馨的装饰,将笼罩在谢荷翁心口的寒意驱散了些许。 地毯非常干净,穿着鞋的他不好意思踩进去,于是只能撑着门框,伸直脖子在一堆毛绒抱枕中寻找一团橘色。 “我在这里。”低沉的男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荷翁连忙抬头,在木架子最顶层,木板和天花板间狭窄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个肥硕的猫猫头。 屋子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挤在那儿? 他扯扯嘴角,和邻居打招呼,“晚上好……” 橘猫用它粉色的舌头,说出了冷冰冰的话,“天色已晚,有事快说。” 寒暄被打断,谢荷翁松了口气,现在的他,实在无意去维持礼节性的微笑。 他垂着眼皮组织了一下语言,“大堂里避难的那些小妖怪们,都快饿死了,我想问问,厨房里,有没有能吃但卖相不好的边角料吗?” 也许是因为出自宫廷,秋宫对衣食住行都很讲究,对阁中所售海鲜的要求也格外苛刻。 他对弱者并不怜悯,对贵客们却很负责,品相不好的食材,他不允许装盘卖给贵客们。 以前阿善奴杀鱼的时候,谢荷翁旁观过,一条鳕鱼片好送进厨房,往往只会取用三分之二,其余的会被送出来,扔到那个装废料的木桶里。 橘猫金色的眼睛里露出鄙夷,“我劝你不要伸这个手,偷盗食材谋利,一旦事发,秋宫不会轻饶了你。”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谢荷翁连忙摇手,“我只是发现她们易子而食,心里很难受,想帮帮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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