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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荷翁哼了一声，绕过它继续走。他没走几步，后腿肚突然被撞了一下，接着，一股热流顺着被撞的地方迅速蔓延全身，驱散湿冷，舒服得让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撞他的那个东西跳到身侧，歪着小脑袋问，“你好些了吗？” 太舒服了，像晒到了冬日暖阳一样舒服，连夜风都不怕了。 谢荷翁眼角乜斜小鹿，没吭声。 法术没起作用？小鹿眨眨眼，凝聚全身力量于角上，又轻轻地撞了撞谢荷翁。 热力再度侵袭全身，谢荷翁的头发和四角裤衩都被这股热力烘干，他仿佛置身于盛夏的沙滩，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小鹿黑色的鼻子动了动，高兴的蹦跳起来，“你出汗了，肯定不冷了。去年的风很大，黑夜过后很多小鹿就硬了，我很难过，父王便教了这个法术，我学的还不赖吧？” 硬了？冻死了吗？谢荷翁莫名想到死在雪地里的小猫，寒风暴雪过后，绒毛还是那么蓬松，眼睛上结了一层冰。 鹿王有着非常发达的颈毛，这种鹿也许生活在严寒的地方？ 浑身发热的谢荷翁收起了愤怒，闷头跑着，他跑进圆拱门的时候还在想，这阵法应该能拦住它吧？ 这念头刚起，浅棕色的小鹿轻巧一跃，落在了厨房特有的白石地砖上。 好吧，不能。 谢荷翁翻了个白眼，三步并两步冲进寝室，反身关门。他进屋后反手猛推木门，本想将它大力砸上，但念及左右邻居，连忙又伸手捞了一下门把手。 深更半夜的可不能噪音扰民，更何况，阿善奴好像在修炼，不可以打扰到她。 他片刻的犹豫，有个浅棕色的小家伙呲溜一下挤着门缝溜了进来，行动中温热的肚子还蹭到了他的膝盖。 “出去。”谢荷翁不敢大声说话，他站在高于室内地面的台阶上，俯视着闯入者，一只手掌着门，一只手食指往外点。 小鹿进了他的房间，微微抬头，湿润的黑鼻子耸动嗅探，“奇怪，你这里有我父王的气息。” 鹿王的气息？ 谢荷翁立马想到那只鹿角，而莽撞的小鹿行动力惊人，还没等他喊不，它已经用蹄子刨开他的工作服，在一个口袋里，叼出了那支金光闪耀的鹿王角。 它把鹿王角叼了放在地上，前足跪地，用自己刚冒头的绒角，亲昵地触碰。蹭着蹭着，大滴眼泪从它圆圆的眼眶里滴落，砸在地上。 谢荷翁听到了鹿的哀鸣。那声音细细的，长长的，像干枯的树梢在挽留冬天的风。 他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小鹿哀鸣，哭泣，驱逐的话几次涌到喉头，都说不出来…… 谢荷翁是被湿漉漉的舔舐唤醒的，半夜里，他缩在门背后，靠着墙睡着了。 暖暖的气息喷在脸上，有条舌头在舔他的眼角。他睁开眼，看到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小鹿退后一步，黝黑水润的眼睛盯着他，“你怎么也哭了，你梦到了谁？” 哭了吗？他抬手摸自己的眼睛，只摸到了小鹿黏糊糊的口水，“……我梦到了我母亲。” “她也死了吗？”小鹿舔了舔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他。 谢荷翁摇头，“没有，不过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我梦见她到处都找不到我，抱着我的衣服躲在卧室里哭。” 小鹿趴卧在他脚边，温热的体温经由紧挨的皮肤，传递给了他。“你比我好，我母亲死了，父王也死了。” 它偏着头，看向被它放在谢荷翁床榻上的那只鹿王角。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清冷的光从唯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床上，鹿王角静静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那只角，是我父王送给你的对吗？” “……嗯。” 小鹿爬起来，面向谢荷翁，四足跪地，“你责罚我吧，你与我父王有恩，我却险些害死了你。但请求你不要现在杀了我，在我为父王报仇之前，请留下我的性命。” 一股酸涩突袭心头，谢荷翁连忙爬起来，躲开它的跪拜，“你快起来，我也没做什么，我更不会杀你。”他只是在鹿王濒死之时，向他招了招手，不值得厚礼，更不该受鹿王后代的跪拜。 “可我犯了大错，让恩公成了奴隶……”它呜呜的哭起来。 说起这个事，谢荷翁猛的冷了脸。 小鹿头垂得低低的，一直落着泪，湿润的黑鼻子抵在地上，“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只是想借机逃出画境，并未想过要藏奸坑害你！” 面对哭泣的小鹿，谢荷翁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爬起身，走到床边，拿起那只鹿王角，拇指轻轻地在上面摩挲着。 小鹿跟着他位置的变动，调转身子，再度朝他跪下。 恩公久久没有说话，小鹿身体抖了起来，它啜泣道，“那个真君说，只要杀了我，你就能重获自由，你能否等一等……” “求你等一等，我还有事没做完，等报了仇，我立时撞死在你面前，还你自由！” “你……唉……”谢荷翁握紧鹿王角，走到小鹿身边把它拽起来，“别跪了，我不会杀你，你让我想想办法。” 办法没想出来，倒是门先被敲响了。敲门的是一只白猫，它蹲在门口，优雅地向谢荷翁点头问好，“谢公子，我家先生说，廉白真君传令，命阁中部属于饭堂集合，他让我代为通知您。” “好的，谢谢。” 送走白猫，谢荷翁拾掇好自己，将鹿王角揣进衣兜，“你留在屋子里休息，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小鹿有些不情愿。 这头鹿的胆大妄为，谢荷翁是领教过的，他不得不板起脸，“你要是乱跑，我就让廉白真君把你重新封进画里！” 他交代完，将门关好，扣上锁，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廉白做事，历来果决。 昨日发现阁内奴仆缺失严重，秋宫简朴过度，甚至亲涉庶务，今日一早，便于饭堂召集阁内剩余部属，宣布新令。 目前阁内的员工，就五个。大总管秋宫，后勤一把抓的凌霄，新入住的厨子橘猫，还有杀鱼小妹兼职保安队长阿善奴，再添一个前台收银兼职会计的谢荷翁。 除了外聘的橘猫，其余职员皆是身兼数职，整日忙碌不堪。 谢荷翁是最后一个到的，能容纳五六十人的饭堂，空空荡荡，只站了秋宫及一藤一猫。 阿善奴自昨日起，开始闭关，并未前来。 他刚跨进饭堂，廉白真君凭空出现，自袖中取出一卷白纸往空中抛去，白纸展开，显出几列文字。 纸上的大意是：自今日起韵海阁招工，护卫、洒扫、后厨杂工，皆有名额，现有员工可提出意见，供秋宫参考斟酌。 要来新同事了，这是个好消息，特别是对忙碌的凌霄而言。 喜悦之情难以抑制，它整根藤都在扭动，也是它第一个开口，给出了一大堆意见和建议。 秋宫在廉白真君的监督下，坐在桌后提笔记录，越写小脸越黑。 在凌霄的奔放式建议以后，橘猫厨师因从外聘转全职，提出了涨薪的要求，秋宫素着脸，严词拒绝了他。 但廉白真君点头了。 于是，橘猫厨师顺利涨了工资，并会另外配备两名杀鱼小工。此举，将使没有参会的阿善奴获益。 此次扩招，对谢荷翁也是有好处的，因为细则明确写出，将杜绝兼职行为。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在前台收银和账房之间取舍其一。 他选择了前台收银。账房一职被分出，将另外招人负责。 一轮建议下来，韵海阁的职位足足扩充到了五十多个！ 秋宫捧着厚厚一摞意见书，脸黑成锅底，因为意见书三分之二的内容来自凌霄，他两只明亮的眼睛对着凌霄嗖嗖射小飞刀。 凌霄被迫兼职一百多年，虽担忧秋宫怒火，但更想卸除杂务，以此获得更多的修行时间，增强妖力。 君不见秋宫万般气恼，也不敢在强大的廉白真君面前有一句悖逆之言？ 此次会议的结果，除秋宫以外，大家都很满意。 等闲人散去，廉白真君叫住生闷气的秋宫。“你的不满，是因骤增仆从而产生的花销？” 秋宫攥着那一沓纸，偏着头不说话。“昔日宫婢是如何支取俸禄的，难道你忘了吗？” 早年碧海宫中，各宫奴婢的俸禄，统一由内府调拨，立功赏赐等等才需各宫妃嫔依照旧俗，自行决定。 旧时宫中重重记忆浮现，秋宫抬起头，看着伏案写作的廉白真君。 “先帝飞升，我既承国祚，自当顾念其眷属，阁中新老仆从，皆由我供养，盈利仍由秋宫自决，无需出让分毫。” 什么妃嫔故国，秋宫一嘻，“碧海世界陷落，你我都做了遗民，无限风光只恨梦醒，又何必再提？” 新纸写完，廉白真君直起身，“好，我不讲古，只论今日，这钱，你出，还是我出？” 听得这话，万千愁云大风刮去，秋宫脚后跟一转，小小的身板朝向大门，连蹦带跳地跑了，留下执笔的廉白，苦笑摇头。
第16章 画荷花 廉白真君的新举措，在韵海阁开门时就以一纸招聘告示帖了出去。 被城中日渐混乱的局势逼迫着进店喝茶（躲祸）的小妖们，围在告示前热烈的讨论着。 张贴告示的墙角下，放了一个开了一条缝的木箱，有意求职者，可将自身条件及属意的职位写在纸上，投进箱子里。 限期一日，越时不候。 谢荷翁留意到，这告示上注明的雇佣时间，是三百年！且每月薪水比阿善奴还要低，每月只有八百铢！而他自己的薪资，每日八十，一个月二千四。 他忍不住感叹，黑心资本家哪里都有啊…… 三百年，对于寿命漫长的妖怪们来说，也不短了，工资更是低到让妖切齿，要知道这衢城里物价高昂，随便吃顿饭都要花去两三百铢！ 看清告示的妖怪们迟疑起来。 他们需要仔细权衡利弊。期限长，工钱少（约等于白干），唯一的好处便是韵海阁提供免费的食宿和庇护，一旦入选便不需每天花费三百铢喝一杯茶，买一日平安。 衢城外面，黑麒麟和卓山大王还在厮杀，城中的动乱不知何时能够结束。万一他们今天刚签了契约，明天城外就打完了呢？那岂不是亏死？ 被小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口，就像一张摆满食物的餐桌，自然引来了老饕。 谢荷翁站在柜台内，眼睁睁看着一只灰色的大鸟从天而降，铲子般的大嘴张开，一下铲走了十多个小妖！ 太快了！大鸟羽翼扇起的风，甚至比尖叫声先一步到达耳边！谢荷翁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凶残而快速的捕猎，惊呼道：“那是什么东西？” 门外，因为突发的事故，又有几个慌张的小妖被袭击，得手的屠夫们拖着战利品消失在暗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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