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愣,回头却见另外一桌坐着三个武夫打扮的军人,各个身材高大威猛,正面色不虞地盯着他们。 几个书生跟他们比起来,体格如同小鸡仔般,完全不够看,方才大放厥词的书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小声嘟囔一句:“粗鄙之人,有辱斯文。” 一溜烟跑了。 那三个军人正是凌涛、张束止和叶丛。 张束止摇摇头,无奈道:“凌涛兄,陛下让你在禁军清扫马厩是为了磨你的性子,让你修身养性,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凌涛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勉强遮住秃顶,他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搁在桌上做赔偿,嘴巴咧起来,大喇喇道:“我已经收敛很多了,这要是搁以前,我必定要跟他们好好理论理论。” 叶丛低头喝口茶润喉,叹口气道:“其实他们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没必要生气,我倒是觉得自从燕然一战,风气已经好转不少,尤其是京城,若是在外州,有的自诩风雅的茶楼店家,甚至未必让我们这些武人进来喝茶。” 张束止和凌涛齐齐沉默了一下。 凌涛扭扭捏捏道:“我也不是生气他们嘲讽我们,我只是不爽他们诋毁陛下。” 张束止是经历过逼宫的,好笑道:“哟?你怎么不骂陛下了?” 凌涛搔了搔头,道:“我也没那么拗吧?那还不是……被些胡说八道的风言风语误的。不过说起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陛下怎么跟过去传闻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呢?” 张束止:“我也觉得奇怪,曾经还与摄政大人议论过此事。” 两人同时好奇地看过来:“摄政大人怎么说?” 张束止为难道:“我觉得像是某种癔症,五年前陛下落水烧坏了脑子,后来被童顺那么一刺激,又好了。但是被摄政大人否决了,他也十分疑惑,但也找不到别的解释。” “这事便没人提了,反正陛下没被人掉包,现在不是挺好,何必深究。” 叶丛摸了摸下巴,道:“我在军中倒是听过一种说法,你们听过鬼缠身吗?” “……我只在聊斋鬼故事里听过。” “嗐,差不多就那意思,说是人体阳气衰弱,阴气旺盛的时候,祭奠往生者时,特别容易被阴鬼缠身,阴鬼专爱吸人阳气,陛下过去五年浑噩是因为被鬼缠身了,那个皮囊里的其实是阴鬼,而不是陛下。” 凌涛有些懵:“可陛下身为真龙天子,应该是世上阳气最重的人了,天子之气还镇不住阴鬼?” 叶丛一摊手:“所以说陛下到底是天命所归,这才赶跑了阴鬼,换做普通人早就被吸干阳气死无葬身之地了。” 凌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还有点道理。那阴鬼还会不会又找上陛下?” 叶丛严肃道:“我也不知,但只要保证陛下周围阳气旺盛,想必任何魑魅魍魉都不敢靠近陛下的。” 凌涛着急道:“那怎么让陛下周围阳气旺盛呢?” “你们想,皇宫哪里阴气最重?自然是后宫,陛下自从恢复以后,听说日日都睡清和宫,再也没去过后宫。” 叶丛一拍胸膛,一本正经道:“让陛下少去后宫,我等阳刚武人多多拥簇在陛下身边,自然阳气最旺!” 张束止:“……” 凌涛:“……” 两人觑眼看他:“想当天子近臣就直说,我们读书少你可别蒙我们……” 叶丛咳咳两声:“这不是军中的流言吗?我也就那么一说,要不,你还是去请教摄政大人吧,大人学富五车,一定知道办法。” “比武时间差不多,咱们也该回去了。” ※※※ 彼时,正在禁军校场准备观看第二轮大比武的青年皇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书盛手里抖开一件狐裘大氅,小心为他披上:“天还凉,这儿风大,陛下仔细着凉了。” 萧青冥摆摆手,望着远处黑压压摩拳擦掌的人群,微微一笑:“看来今日参与比武的禁军很多嘛。” 书盛应道:“是的,自从昨天您亲口赏赐将士后,一天之内,报名大比的禁军将士就超过了五百人,到了明日,只怕还要翻上一倍。” “而且不止是士兵,很多百长伍长,甚至还有几个指挥使都报名了。” 萧青冥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黎昌和喻行舟:“越多人参与越好。以后类似的活动,可以定期组织,一年一次就不错,奖励不一定是晋升,也可以是奖金,奖牌,荣誉称号。” “总而言之,不能老觉得武人天生低人一等,这种风气一定要扭转。” 黎昌欢喜地赞同道:“陛下所言甚是。” 喻行舟眼中也带了笑意,饶有兴趣地问:“陛下打算如何做呢?” 萧青冥指了指前方搏击正激烈的校场,不疾不徐道:“便从此刻开始。” 随着周围观战的将士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又一批幸运儿获得了胜利。 由于今日比试人数众多,五百余人分成了十个组,同时进行大比武,每组决出战斗到最后的五人,再进行最终决赛。 很快,决赛的计时香被点燃,各组的获胜者准备下场。 忽然,禁军士兵中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咦,那不是三营的都统大人吗?他怎么也参加比武了?” “何止了,你瞧那个组,还有另外那个,竟然有三个都统?!” “对上指挥使已经够呛了,谁敢跟都统大人比武?嫌活得不耐烦了?” 议论声渐渐传到看台上,萧青冥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怎么,这些人终于坐不住,宁可脸皮不要,也要下场了?” 凌涛暗骂了一声:“这些混账,都身为都统了还要跟小兵争,真是丢禁军的脸。” 徐都统站在校场边缘,顶着周围异样的视线,目不斜视地望向看台,一言不发穿上甲衣。 昨晚和几十年的老下属几乎闹翻后,徐都统横竖睡不着,终于想出了这个损招。 既然皇帝说无论出身都可以报名,那么都统自然也能参加比武。 他们倒不是要那几个空缺的位置,而是无论如何,都要拦住那几个敢背叛他们的手下们! 三营都统因为昨日李指挥使升职为一营都统的事,沦为全军笑柄,试问其他几人,谁愿意同他一样? 以都统的身份亲自下场比武,就是要告诉所有禁军,他们依然是都统,是禁军高层,也是真正掌控着禁军的最大势力! 那些他们一手提拔控制的指挥使们胆敢背叛,就一定会被狠狠教训,看谁还敢藐视他们在禁军中的权威。 军队这种血气方刚的地方,自然要靠拳头说话。 几个都统虽是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但常年在军中,一身武力也不容小觑。 更重要的是,哪个士兵、军官不认得他们?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便是自负武艺的士兵,又有几个有那个胆子,敢向常年积威的都统大人挥拳? 只怕光是一个气势威吓的眼神对上,勇气就已经先丧失了一半。 一切也正如徐都统预料的那样,初轮大比,但凡他所在的附近,根本无人胆敢靠近,甚至任凭他一拳撂倒一个,也几乎没人敢还手,轻轻松松就拿到了决赛资格。 几人神态从容地站在场地边缘处,随意地揉捏着手腕和拳头。 底层士兵们都在为前途拼命争口气,他们却如同来看戏消遣般,只盯住左四等几个指挥使,只等着抓住他们,再往死里打。 萧青冥稍一抬手,秋朗和莫摧眉同时踏前一步。 青年帝王眯了眯眼,笑意和蔼:“既然几位都统大人都在,你们就去陪他们玩玩儿吧。” “是。” 身为天子近臣,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特权,不像几个都统那样去挤占初轮士兵的胜者名额,已是最大的公平。 秋朗取下随身佩剑,交给红衣卫属下,若有所思地瞥了跃跃欲试的莫摧眉一眼。 昨夜他还不明白为何陛下叫他下场,这会才总算懂了。 跟随皇帝越久,他有时越来越怀疑对方是不是有某些预知能力,否则如何能次次算无遗策,把所有阻碍他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至于身边这个满口恭维油腔滑调、还时不时挑衅自己的家伙……秋朗默默收回目光,虽然并不想承认,但至少在逢迎圣心、溜须拍马这点上,确实不如他。 两人脚踏看台边缘,轻身而起,如乳燕归巢般轻飘飘落入校场之间,几乎是同时落地。 比试在这一瞬间就已经开始了,不仅是他们同禁军之间,也是这对天子近臣之间。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秋朗周身气势陡变,他从不因为对手弱小而怜悯或轻纵,拳出如风,腿鞭如龙,眼神锐利如箭,足以让每个敢拦在他面前的对手胆寒。 他闪电般突入校场之内,如同一柄利剑笔直刺入人群中,不偏不倚,目不斜视,不消片刻,几乎就把校场的混战平直地撕成两半。 凡他经过之处,以倒地的对手为边界,形成了一条真空地带,直直朝着目标穿插过去。 而莫摧眉比起他的直来直往,显得更为优雅飘逸,他身着藏蓝色绸衫,身形如同一道迷幻的影,几乎没有人能在视野里捕捉到他的身影。 能从五百余禁军中胜出的军士,无一不是军中极为优秀的好手,但在这两人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所幸的是,他二人真正的目标并非这些军士。 那厢,以徐都统为首的几个将领,已经锁定了背叛了他们的几个指挥使。 沙包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左四的脸颊上,左四当即吐出一口血沫子,身形不稳地后退了几步。 “大人,看在这二十年属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何必苦苦相逼?” “哼。”徐都统冷冷看着他,“连个下属都管不住,本都统将来如何统帅一个营的将士?你敢另攀高枝,就该知道下场。” 左四含恨地望着他,左手仅剩四指气得发颤:“好,属下不敢以下犯上,我认输便是。” “认输?现在后悔,晚了。”徐都统狞笑一下,“不听话的狗,留着何用?放心,我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杀你,但比武一不小心废个手脚,也很正常吧?” 左四瞬间察觉到杀意,转身就想往人群中央跑,被徐都统一把拽住后衣领,当下就是一击抬膝,去顶他的脊椎骨! 刹那间,左四瞪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要毙命了,身后猛然一阵劲风来袭,衣领抓握的力道一松。 他堪堪矮身就地一个翻滚,回头一看——徐都统整个人飞起来了?! 左四惊得瞠目结舌,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堂堂营级都统官、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之后、郡王姻亲,竟然被当成沙包一样抛起来打。 徐都统身材壮硕,着甲时更是看着威猛无比,此刻他被秋朗双手抓住衣领和后腰带,整个人被高高举起,浑然像没有了体重一般,脱离了地心引力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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