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便有设女官的先例,今朝为何不可?” 皇甫铮那日脸上的郑重之色逐渐与眼前的徐栀重合起来,彭蕊央眸色沉了沉,轻轻将茶盏搁在桌上,叹了口气: “徐小姐,就算我并不反对,你我二人偷偷出府,在上京城贡院呆上九天六夜,我这个庶出小姐无人在意也就罢了,倘若被你爹知道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徐栀眉眼弯弯,朱唇含着笑,“若是这会试像以往一样由礼部主办,此事便也罢了。不过恰恰那前任礼部尚书认罪伏诛,而新任的那位尚需磨练,太后懿旨,让吏部尚书——也就是我爹主办此试。” “老爷子今早就急着出去筹备了,恐怕几日都不会归家。”徐栀俏皮地耸了耸肩,“他是负责主审的,届时是由左右侍郎监考。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女扮男装、筹备得当,以国子监学生的名义就可以蒙混过关……” “你还认识国子监的人?!”彭蕊央微微讶异。 徐栀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反倒转了话风: “那就当你同意了?” 彭蕊央默不作声,微微颔首。 窗外,晴空浩远,一树木兰花静悄悄地吐出了芽。 两日后的日暮,上京第一酒楼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 “这便是万迎楼?看着确实气派。”华芷昕四面环顾了一周,口中感叹。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单是雅间便有两层楼高,背后的东家不知是何等阔绰手笔。”我也心下叹为观止,回眸冲身后众人笑着道,“不过明日即是春闱,今日一宴纵使看着稍稍豪华阔气了些,也权当是给康秀才的饯行筵吧。” 康粼麓拱手,深深一礼;就连一直冷着脸的阳晓鱼也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乎,几人坐在了一楼大堂近门处—— “……我去点菜吧。”华芷昕见众人都没了动静,起身毛遂自荐道。 我满意地点点头,冲她的背影喊道:“我们几人分账,可莫要吝啬啊!” 华芷昕远远地比了一个“知道了”的手势,径直走向柜台:“掌柜的,我们点菜。” “姑娘请讲。”掌柜姓卢名杰,是一个略显发福的年轻人,闻言,将视线从账本上移开,善意地笑了笑,“姑娘面孔生,应是第一次莅临小店,我这有菜单……” “不必了,我意已决。” 华芷昕闭目沉思一会儿,再睁眼时,颇有武林中人的风范,豪气地大手一挥:“四碟芥菜头、两小份油炸花生米、三碟酸豇豆,主菜的话就来四个馒头……对了,今日是送行,若没有荤菜倒显得无味——再来二两熟牛肉吧!” 语毕,她志在必得地看着眼前的卢杰:“掌柜的,请算账吧!” 饶是卢掌柜再怎么处事不惊,笑迎八方来客,见此情形,还是不觉愣了一下。半晌后反应过来,露出礼貌性的笑容: “姑娘,一共是一两三钱七分。” “……这么贵?”华芷昕双眼倏地瞪大了,不可置信道,“也没见你动笔,怕不是胡诌客人的银钱?!” 卢杰神色不变,仍旧笑容可掬道:“姑娘,我是心算了的。” “一叠芥菜头十一文三分,油炸花生米二十文五分一小份,熟牛肉去个零头半两银子一斤……” “停停停!知道你珠算能力天资禀赋,拜托别说了。”华芷昕有些头疼地扶额,连带着小跑回来,附耳与我说了情况,脸上还有些忿忿之色。 “半两银子一斤?!这家店怕不是噱头唬那些富家子弟的钱吧!”我亦是有些气恼地敲着筷子,须臾才抬起头来,“把那些菜分量各去一半!” “这会不会有些过分……” 话音未落,阳晓鱼突然凑近,声音低沉地对我二人道:“在我地,清淡养生极为关键,尤为忌荤腥。那炝炒苦瓜寓意甚好,倒不如替了那区区二两熟牛肉。” 沉默片刻后,我们三人不约而同露出了相逢恨晚的神情,纷纷点了点头。 “……羽掌柜,这就是你口中豪华阔气的……饯行宴席?” 半晌之后,康粼麓微微颤抖着手从面前的盘中夹起一块皱巴巴的青色苦瓜,眼角的青筋有些抽搐。 “不要小瞧了这份炝炒苦瓜,”我神色一本正经,口中却滔滔不绝,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在胡说八道,“它可寓意着‘寒窗苦读,一举中的’,我三人精心为你挑选,不吃完都对不起无名茶铺众人三月来对你的一片赤诚之恩!” “……”康粼麓一时无言,只得苦着脸咽下第一小口。 见此情形,我欣慰地回过头去,却见华芷昕并不动筷,眼神望着一处角落。 “在看什么呢?”我轻轻开口问道。 “那儿有个怪人,”华芷昕轻轻扬了扬下巴,“点的菜比我们的还寒酸。” 我顺着目光看去,见那不起眼的角落中坐着一个眉目俊朗的公子哥。他一袭黑衣,墨色长发被高高束起,面如冠玉,神色不见喜怒。但与之十分违和的便是那近乎空空如也的桌上情形:除却一小碟花生米之外,便只留下一壶烧酒。那人酒盏半握,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看来还真是个同道中人啊……”我眼神一亮,喃喃自语。 酒楼的门帘突然掀开,夜幕已然悄无声息地降临,星月灯火摇曳着洒落至门槛里,一人身着便衣,头戴银冠,踩着细碎的影子步入堂内,径直向那黑衣男子走去。 “这人不是……”见着此人的面庞,连华芷昕也坐不住了,转头看向我,声音轻小却带着惊疑: “……玉面将军陆沉羽?” “他怎么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lyc21、jzy共2人,总计28人 老师:0人,总计2人 第17章 蒋墨谙静静地坐于桌边,一壶烧酒饮了将近半个时辰。身侧酒楼里的一切喧闹声和熙熙攘攘似乎都与他格格不入,甚至隐隐被他默不作声地排斥在外。 一双银靴停在跟前,头顶传来的声音略有几分熟悉: “……蒋兄?” 蒋墨谙抬头,声音中略带几分醉意,眼底却清明如初:“阁下是?” 陆沉羽并不正面答他,自来熟般地掀袍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手中拿着个酒盏,轻轻托着桌上的酒壶,直至杯中斟满佳酿。片刻之后,才抬眸望望向那人,笑了笑:“昔日青州拜把子的两个少年游侠,各怀凌云壮志。一别数载之后,其中一个去北疆征战数年,另一个辗转各地,如今竟成了上京有名的第一才子。” “……原来是陆兄。”蒋墨谙剑眉一挑,眸光晦暗不明。半晌后,半咧开嘴,声音有些自嘲,“‘玉面将军’威名,早有耳闻——你已将报国之言付诸于行,哪像我,至今还是个闲散子弟。” “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明日春闱将至,必要崭露头角——” 陆沉羽欲要再续一杯,那壶中却早已空空如也。他刚要转头唤小二再备一壶,手中之物却早已被人夺去。陆沉羽沉吟片刻,看见桌边人谨慎的眼神,才无奈地苦笑起来:“……兄弟放心,银子我付。” 蒋墨谙眉眼才稍稍舒展,将手中的酒壶推给不知所措的店小二。 “只是我一直好奇,向来武功卓绝的你,为何不随我一并去漠北战场杀敌报国,反倒在上京停留数年,走科举这一漫漫长路?” “……”蒋墨谙眼中氤氲着些酒气,沉默半晌后,才笑着弯起了眸子,语调轻快,却又显少地藏着一股落寞,“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向来是贪生怕死,不想再过那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了吧。” “不过还请陆兄放心,”陆沉羽刚欲开口,却又被黑衣公子不紧不慢地打断了,面前人显得有些醉意,“你多年前的提议我依旧会考虑。” “倘若此次不能一举夺魁,我便从此弃笔从戎,随你去漠北入伍参战。” 两人静坐须臾,又喝了一壶酒。 明月高悬于青空之上,深夜寂静,只有几处还燃着灯。 临近宵禁,颇有几分借酒消愁之意的二人才在巷口拜别。蒋墨谙有些醉了,却又总不尽兴,摇摇晃晃地靠着墙向前踱步。 待到行至府院门口,刚要推门而入,他却微微察觉到有些异样,回头一瞥,见那对面常年无人的院子里竟然燃着些许烛火。 ——也不知什么时候住上人了,大概是来应试的举子临时租的吧。 他也不甚在意,看了几眼便转身进门。 书房里空空荡荡,黑衣公子将门推开,从案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卷,又似乎想起什么,俯身将案底的一处抽屉拉开,里面赫然放着几坛上好的杜康酿。 他微醺的眸子含着一股笑意,右手拎起两坛,左手拿着书简,大步走出房门,纵身一跃,翻身踏上那青瓦屋脊。 ——罢了,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那便……不醉不归吧。 “阿兄,我刚刚听到院外有动静,”章楠熙匆匆跑来,撞见的还是自家兄长秉烛夜读的场景,她倒也习以为常,只管神色仓促地兀自说着,“应该是对面邻居回来了!” 章南钰手握卷轴,灯火影影绰绰,映着他的手白皙非常,面上神色却总是处变不惊:“隔壁本就住着有人,临近宵禁时分,回来本就不是什么怪事。” “可是……那人好怪啊!”章楠熙掩不住好奇,声音也略带几分急切,“夜半风凉,回来了既不掌灯、也不安睡,反倒拎着酒跑屋檐上卧着,这是急着得伤寒吗?” 章南钰闻言也不语,从书卷文墨中微微抬眸,从窗外眺眼望去—— 两座院子挨得本也不远,皎白的月光落在房檐上,竟将那模糊的黑衣轮廓勾勒得清晰起来:青瓦之上,黑衣少年倾身卧于屋檐边,倚着一坛酒,神色懒散地翻着书,不像风流才子,倒似游侠剑客。 月色下,想必那书页上的墨字也极为清晰。 ——比这明灭烛火清晰不少。 章南钰愣神了一瞬,眸色暗了暗,仅仅只说了一句声音极轻的话: “……天下之大,自是无奇不有。” 说罢,他又神色温柔地转头看向妹妹:“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漱吧。” “行,阿兄也早些歇下,”章楠熙俏皮地吐了吐舌,跑远了,声音隐约传入屋内,“祝你明日旗开得胜!” 章南钰无奈地点点头,回过头来再望向窗外,却恰恰与屋檐上的那人淡淡一瞥的视线对个正着。 ——冰冷、犀利,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明明离得有些距离,章南钰却倏然觉得背后一凉。 再一回神,那人却早已跳下屋脊,不知所踪。只有两之空空如也的酒坛,寂寞地留在月色交汇之处。 章南钰将视线落回书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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