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人理他。 公子无忧死死地盯着公子策,公子策却只是笑着,看着那个生来就是他父皇的人。 他缓缓开口,像是回答他方才的问题:“那父皇呢?父皇难道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公子无忧紧紧抓着手边的镇纸。 他的动作里,潜藏了一点难以察觉的紧张。 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在他最讨厌的一个儿子的注视下,他居然会生出一种突然拿捏不住的紧张情绪。 就好像他一步步,终于将这人掩藏最深,最不能表露的反骨激发出来一般。 但是这样的反骨,他根本就不能承受。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公子无忧握着那镇纸,重重在桌案一拍:“你质问朕?你凭什么质问朕?!” 皇帝怒了。 天威的怒气无人能承受。 三殿下此时若是还知道一点好歹,也该跪回去,服软地认个错,祈求皇帝原谅。 左右公子无忧对他的厌恶也不是现在才有。 他如今更是掌握着西北三十万军马,号令三军的权力,皇帝不可能真的治他的罪。 只要认个错,莫公公想,只要认个错就好了呀... 可是今日的三殿下显然不是往常那个沉默不语的三殿下,他今日就像是有心要找不痛快。 就见公子策一步步走近公子无忧,那样强大的肃杀气场,令大殿内的内卫都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可三殿下在进殿之前就已经被卸掉了武器,他手上全无威胁,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也不能随意动手。 而皇帝也像是全然忘记要叫内卫似的,只一味地死死盯着公子策。 公子策在桌案前停下脚,他探身过去,双手撑着桌案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父皇怕我。” 这是一个肯定句。公子无忧瞳孔皱缩! “你没有离这么近看过我吧?”公子策指了指自己:“从落地,哦不,从知道母妃肚子里有了我开始,你对我就只有怨恨,毁灭,和憎恶,是不是?” 父子两离得极近。 此生从未有过如此近的距离。 公子无忧紧紧攥着那块镇纸,甚至指甲在镇纸边缘抠出血痕来。 太像了,离得越近,他就越是这么想。 这个人与朕,实在是太像了。 经常听宫人们说,太子跟老三很像,仿佛长着同一张脸。 可不是的。 老三最像的,是自己。 父子肖像,若是自己能年轻个一二十年,他们就仿佛是在照镜子。 “你、”公子无忧气息不稳:“你究竟想干什么?!” 公子策的笑依旧没变,如果忽略眼中那些猩红和幽深,会发现他笑的还有些温和。 连带着他身上的那些伤痕,好似也不过尔尔。 “小时候我总是想,”公子策一字一句,声响不大,好像窃窃私语:“父皇抱大哥,抱二哥,抱后宫的那些公主们,可为什么就是不抱我呢?” 公子无忧勃然大怒,他挥散了桌上的茶盏,奏章被狼狈地扫落满地:“你究竟想说什么!?究竟想说什么!?” “我这么说话你就害怕了吗?”公子策低低一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来人,来人呐!”公子无忧大声召唤:“给朕将他押出去,押出去!” “不要如此激动。”公子策复而站直了身子,单手背在身后。 那些听闻召唤上前的侍卫,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押解。 因为三殿下此时的神情太可怕了。 双眸猩红,像是证实了自己心中可怕的猜想一般,越看,就越是心惊。 公子无忧狠狠捶着桌案:“你们愣着干什么?等着他朝朕出手不成,你们都反了么?!” “不必了,”公子策突然开口:“既然父皇不待见,那我去母妃那坐坐。” 母妃二字,似乎更加触怒了公子无忧的神经:“你去良妃那做什么?” “自然是探望母亲,怎么,父皇连母妃都不让儿臣探望了?”公子策看着他:“还是怕母妃对儿臣说什么?” 说什么?! 公子无忧狠狠闭了闭眼,殿内突然随着他的动作又奇迹般安静下来。 就连公子琛也没忍住,抬头瞧了一眼。 今日太不对了。 不仅是公子策,就连父皇也反常的很。 他们的对话中究竟在说什么? 似乎说的是一些能令人听懂,可细想又全然不懂的东西。 父皇难道是在怕公子策么? 这个一向不受宠的三弟,为何会一反常态,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良妃。 良妃那个深居简出的女人,她知道些什么? 她会知道些什么么? 良久后,公子无忧重新睁开眼,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 对方才的闹剧,也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挥挥手平静道:“都出去吧,朕累了。” 公子琛:“可是父皇,儿臣方才与您说的——” 公子无忧加重了语气:“出去。” “是。” 公子策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言语,在所有宫人战战兢兢的眼神中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干净了,公子无忧招手,令莫公公上前来,覆在他耳边,说了句耳语。
第92章 母子 公子策没有出宫回他宫外拓的府,也没有回他的寝宫。 而是像他方才在大殿说的一般,来了良妃的寝宫,储秀宫。 良妃一向深居简出,寝宫也在皇宫的最幽深处,院里种着许多的花草。 深冬季节,草木皆零落了。 院子里有些萧条。 她的寝宫里,伺候的宫人只有三两个,都穿着素色的宫服,在院子里扫洒。 见公子策进来,老嬷嬷也只是掀起了眼帘淡淡一眼,行了宫礼,令他去见良妃。 良妃正在礼佛。 她每日有大半的日子都在佛前度过,诵经抄经,似乎日子对她来说,晨昏定省,就在于这点意义。 殿内烟香袅袅,走近了,全是那点香灰味,呛得闻不惯的人恨不得退出去。 脚步声还是惊动了紧闭双目双手合十的人,她睁开眼,净白的脸看见公子策时全无情绪。 甚至若是熟悉的人看来,她面上甚至带着一丝厌烦。 拍了拍旁边的蒲团,她淡声说:“给菩萨上个香。” 公子策站着没动,他冷嘲道:“菩萨不嫌我满身血污,满手血债么?” 带兵打仗的人,若是怀着佛心,那就以慈悲济世了,在战场上哪里还下得去手。 公子策向来不跪佛。 良妃似乎也习惯了他的性子,看了他一眼,大氅外的斑斑血迹根本忽视不得:“太子殿下又为难你了?” 她其实非常年轻,大约是从不参与那些后宫纷争,又整日吃斋念佛的缘故,身上没有带半点世俗之气。 但是良妃长得不算天姿国色,她姿色平平,只是因为肤色过白,所以令人一眼过去很难移开眼。 没有等来公子策的回答,她自顾自朝菩萨磕了三个头,将手上的珠串放进衣袖后,由嬷嬷搀着站起来,带头走出去。 院子里不知为何又飘起了雪,灰茫茫的一片。 到了主殿,良妃命嬷嬷去取药箱,她则亲自沖起了茶。 长发覆在两侧,素手芊芊,动作不快不慢。 在任何人看来,她都未免太过游刃有余。 “他是太子,是你皇兄,凡事多躲着点就是,何必总是激怒他,找苦头吃。” 公子策坐在另一端。 他们母子上一次如此平静地坐在一处,仿佛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 公子策未及冠时,每回回宫都会来此坐上一坐。 良妃虽然话不多,在他受公子凝公子琛刁难时,也从不会为他出头,可是只要来此坐上一坐,到底是能抚平几分焦躁。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爱来了。 或许年岁渐长,就是会连带一些难以解释的疏离,尽管他与良妃从来都算不上亲厚。 他捻起一杯茶,滚烫的茶杯烧得指腹都带着烫意。 公子策从小就不爱喝烫的东西,但凡烫一些,他便会聚德难以下咽。 不懂事的时候也闹过几回,良妃的嬷嬷记住了,良妃却总也记不住。 他闷了一口茶,才说话:“他若是想折腾,便是跪着不说话也折腾,我以为你知道。” “你是在怪我吗?”良妃将一叠点心移到他面前:“怪我从不帮你出头?” 小时候或许怪过,但是自从开了智,公子策还真不曾再怪过。 因为他知道,良妃爱他不多,或许永远也比不过爱她自己。 她是个全然的唯我性子,不会因旁人意志转移多少。 亲儿子也是一样的。 往旁边扫了一眼,看见桌案上几个御赐的首饰盒,公子策笑:“看来他对你还是比对亲儿子好,往你这送东西的习惯也不改。” 镶金带龙纹,那是只有皇帝会有的制式。 很小的时候公子策疑惑过,公子无忧对母亲并非无情,相反宫里的赏赐,储秀宫里样样不落。 甚至有时候,她得到的比皇后还要好上许多。 皇后为此没少闹过,有过一段时日,她将他们母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掉。 良妃若要争,他们母子的日子,不,公子策的日子,应当也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可是良妃从来不争,她对皇后,对贵妃,从来都彬彬有礼,逆来顺受,不驳逆,也不曾跟公子无忧哭诉过。 便是连公子策挨打受骂,她也总是给他上完药,而后告诫他:“皇后太子为尊,你为卑,下次躲着点。” 后来渐渐的,皇后觉得她确实没有上位的心思,也可能是因为公子策长大了,与其将重心放在一个位份不高的嫔妃身上,还不如放在皇子身上,防止他争储。 于是良妃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公子策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良妃往那些东西上一瞧,神色令人看不清她的思绪:“都是些小玩意儿,我也用不上。” 公子无忧要送过来,她就不能拒绝,所以那些东西才会摆在储秀宫里。 这对她来说,仿似就只是些无关的物件,所以不上心不在意。 公子策玩着手中的茶杯,他方才在承乾殿的失控已经不复现,脸上剩下的是些漫不经心。 他突然道:“母妃,你说我若是要争储,你怎么办呢?” 他仿佛就是问个玩笑话,可话出口的瞬间,却能轻易的看见良妃冲茶的手一抖。 她掩盖似的用另一只手去托,抬起眼来:“你开玩笑的吧?” “谁知道呢?”公子策依旧是那副玩笑般的神情:“你觉得在这深宫多年,来日公子凝继位,我们的下场会如何?”
142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