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碍于《春秋》的特殊性,闵秀才本人不排除日后更换本经的可能,可在这时候,他仍然喜欢着《春秋》。 换言之,他被郑秀才的提议搔到了痒处。 原本想要拒绝的想法,忽然就有了一点点的变化。 郑秀才见状,眼睛一亮,连忙拿出了在临行前商量好的话术:“就讲总纲呗。” “你梳理一下/体系,花一个时辰的时间,讲一讲你对《春秋》的理解就好了。” “就像是开了一扇门,给那些对《春秋》有好奇的学子。” 不知道是郑秀才的哪句话打动了闵秀才,对方犹豫片刻之后,最终答应了下来。 “那我试试?” “当然要试试!”郑秀才一把抓住了闵秀才的手。 “老弟,说好了,就后天。到时候我亲自来接你!” 话已至此,哪怕说闵秀才想要后悔,此时也晚了——狡猾的郑秀才将一切都定了下来。 包括给闵秀才的讲座费用。 五百文。 后一日,郑秀才果然依自己所言,驾车来接闵秀才去西山村。 虽然心中越发觉得不靠谱,但闵秀才想着要去讲课,仍然头一天写了教案,换了一身新衣服。 “老郑,你可别忽悠我。”坐在车上,闵秀才仍然觉得有几分不确定。 “怎么会呢,你放心吧。” 牛车一路将闵秀才从本村拉到了西山村,到了私塾门口,他没来得及打量这书塾的环境,就被门口的大红纸惊呆了。 一大张红字一个字,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欢迎闵夫子莅临讲学”这句话。 在标语下,宁颂与助教带着甲班学生一起站在门口热情洋溢地等着他。 被叫来当气氛组的郑墨手中甚至还捧着一束鲜花。 “欢迎闵夫子。” 闵秀才从牛车上下来,仍然觉得神情恍惚。 “好、好。”头一回受到如此热情对待的他,在接过那一束干花时,精神上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他仿佛来到了一个超出自己认知的世界。 在接下来正式的讲座中,他也获得了最高层次的礼遇。 座位上学子们认真听讲、记笔记的模样,让他滔滔不绝,一不小心就讲完了全程。 下午结束,郑夫子做东,请他吃饭。 饭桌上,闵夫子讲课的愉悦感仍然还未消散。他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不自在地说: “咳,老郑啊,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讲的,可以再找我。” 由于讲课体验太好,闵夫子愿意来一个再回首。 “那感情好啊!”郑夫子一把抓住了闵夫子的手。 就等你说这话呢。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郑夫子用同样的办法薅到了另外三家私塾夫子的讲座。 夫子们讲的内容都不一样,可讲课之后的反应却是一样的。 “哎呀,要不是我们自家还有学生要教,都恨不得住你这里了。”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见过如此好学的学生。 郑夫子乐呵呵地将人送走。 关了门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旁人都知道这里学生好,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把好事让给外人。 几家私塾之间的走动前所未有的紧密,加上讲座这件事原本就是一件新鲜事,不过多久,县学的秀才们都知道了。 连带着教谕也听说了。 在最近一次同陆之舟的汇报中,教谕当做新鲜事一般,讲给了陆大人。 谁知道陆大人眼睛一亮:“这倒是有意思。” “你详细说说。” 教谕便又更仔细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 “这个秀才叫郑成木是吗?想出来的法子蛮有聪明,挑选的时机也很好。” 平日里请别的私塾的夫子来讲课,听起来其中颇有几分冒昧在。 但在此刻就不一样了,这联考本身就是一种交流。 讲座,也是另外一个形式的交流。 “他们都愿意去吗?” 按照教谕的说法,这郑成木出面去请人,旁的秀才就愿意去,这无疑也是一桩奇怪事。 “听说是给了束脩,还有车马接送。” 陆之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我到时候再问问。” 秀才们都不缺这点儿钱,却仍然愿意舟车劳顿去讲这一回课,其中隐含的东西,显然不是表面上这一点。 但教谕不是局中人,没去讲过课,说不清楚。 “好好教,你们县学这几个秀才都不错。” 教谕得了这句话,在离开陆之舟的府上,赶回青川县县城时,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有了学官大人这句话,他这一番辛劳也是值得的。 另一边,陆之舟见完了教谕,没忍住将自己写到了一半的奏折拿了出来,写了两笔,又忍不住扔到了桌上。 从去年到任开始,一直到现在,随着他这个官做的越久,对于职务内容了解得越多,对于改革基层教育体制的想法就约深刻。 可是,改变长久以来形成的东西如何容易? 他的折子写了又写,但最后总是因为太过悬浮,不具备可行性而搁置。 这一度成为他的执念。 好友凌恒知道他的这点儿想法,于是这一回回来,专门来看他。 他原本可以只当官,不在意别的,可他做不到对于陈腐之事熟视无睹,因此才过得如此痛苦。 想到这里,陆之舟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在他心中的抑郁之情没有持续多久,凌恒就登了门。 “有一件事。” 陆之舟原本想要同凌恒分享他新听来的这桩新奇事,没想到好友先开了口,表情中带着几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微妙。 “你说。”陆之舟明智地住了嘴。 “景瑜给我写了一封信。” 齐景瑜,陆之舟知道,白鹿书院院长的外孙,也是凌恒的小师弟。 “他的一个好友给他写了信,邀请他去一个私塾讲课。他脱不开身,又知道我在你这儿,就写信托我去赴约。” “……” 陆之舟打心眼儿里觉得荒谬。 沉默了片刻,他小声问:“邀你去的那个地方,不会是青川县西山村的一个私塾吧?” 凌恒同样报以沉默。 两位大人眼对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察觉到了疑惑。
第35章 凌恒受齐景瑜的邀请, 去给一个私塾讲课。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荒诞又滑稽,可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摆在眼前, 因此才令人沉默。 “……那你去吗?” 这是这件事的核心。 “当然不。”倒不是凌恒摆架子, 纯粹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在师父大寿之前, 他还想过几日清净日子。 “所以才来找你。” 齐景瑜的委托他自己做不了, 这才想到了好友。 好友找人帮他去,也是一样的。 “……行。”陆之舟原本就有心去探探, 如今好友的委托, 也不过是促使他采取行动的原因之一。 此事定了, 凌恒心中少了一件事, 靠在座椅上懒洋洋地喝茶。 陆之舟身在临州, 远离京城, 自然也与京城的争斗无关。 纵然如此,也从人事不断变动的邸报里察觉到了官场诡谲的氛围。 他这位找借口避出来的好友, 当然也在局中。 不愿意去想这些令人烦闷的杂事, 陆之舟刻意换了个话题,同凌恒闲聊:“对了,你的小师弟是怎么认识这家私塾的人的?” 凌恒的小师弟,陆之舟之前见过一次。 在他的印象中, 齐景瑜家境复杂, 从小养在外祖父膝下, 是一个看似开朗,但实际性格敏感警戒的人。 这样的人,能与一个不知姓名的人交朋友, 实在是让人好奇。 “具体的他没说。” 凌恒对于小师弟的这个神秘朋友也颇为好奇——听说两人经常书信往来,齐景瑜还时不时给对方寄东西。 这也是凌恒自己去不了, 还来找陆之舟帮忙的原因。 “我明白了。” 接到了凌恒的委托,陆之舟当然不会不当一回事。他意识到西山村这家私塾的特殊性,专门吩咐教谕关照。 “……陆大人,可是这讲座活动已经结束了呀。” 齐景瑜的信自写出之后到交到凌恒手中,其中隔了一段时间。 如今再经过凌恒到陆之舟,之后再将任务委托出去,恰好已经到了联考跟前。 哪怕私塾再不注重联考的结果,此时也要关起门来巩固吸收,好对即将到来的联考做好准备。 “……好吧。”陆之舟遗憾地答道。 可惜。 不光是可惜他答应凌恒的事情没办成,也可惜自己没能与这有趣的私塾打一回交道。 讲座的插曲一晃而过,除了县学教谕之外,没有人知道这其中有学台大人的过问。 到了大雍历十一月中旬,几个私塾的夫子们出好了题,正式开了令人期待已久的联考。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一回监考,是郑夫子亲自来。 今日是一个休沐日,丙班与乙班都被放回去了,剩下的只有甲班加起来的怎么二十个人。 当然,也包括那位有志在明年参加考试的助教师兄。 试卷发下来,助教师兄“嚯”了一声。 倒不是由于题量大或者题目难,而是这一回联考的出题,竟然显得很规范。 没有作为添头的算学题,也没有旬考中用来测试背诵程度的默写题,题目只有简单的三道。 经义题、策论题和试帖诗。 这完全是县试、乡试和府试的考法。 当助教师兄看题时,坐在他身后的宁颂也在读题——经义题是基础,按照正常习惯答就行。 反倒是策论题非常有意思。 题目问: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则财恒足矣。 这句话出自于《大学》,所谓“生财有大道”,讲的不是个人发财的办法,而是指一个国家的理财手段。 原文说,想要保持国家富足,首先要生产财富的人要多,消耗财富的少,这样才能保持盈余。 当然,原文中不止这一句话。 除了生产大于消耗之外,更重要的是说“德行”、“仁义”两个词在社会财富分配中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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