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这日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翌日,刘大郎起了个大早,到宁颂家里找他说话。 “颂哥儿,你说的事情我都想了好了——我答应和你一起干。” 刘大郎说不清自己是被什么打动了,或许是一大把年纪,想要干出一点事业的雄心,亦或者是单纯想要做点什么。 更有甚者,是想找寻一点虚无缥缈的,只有读书人才会挂在嘴边的意义。 “刘大哥,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宁颂听完刘大郎的来意,认真地说道。 既然打算与一心堂做生意,宁颂与刘大郎说定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奔向张家大宅。 他们想要趁着一心堂东家在细柳村的时间,把生意谈下来。 张家,一心堂的东家正在处理经营上的细务,一些摆在眼前的难题让他眉头紧皱,心烦意乱。 听到下人的禀报,他的思绪抽离了片刻,惊讶道:“他来做什么?景瑜不是走了吗?” 原来,近日由于外祖父的召唤,齐公子不得不搁下算到一半的题目,不情不愿地暂时离开。 如此一来,也没办法找宁颂说话。 齐景瑜不在,一心堂的东家虽然对宁颂有些好奇,但一忙起来,也没有了专门花时间亲近的打算。 “那我让他们走?”下属小声地问道。 “不必。” 想起了齐景瑜对于宁颂的评价,东家还是放下了手头的事,让人请客人进来。 就算是短暂的休息了。 东家料想齐景瑜离开这么久,宁颂前来或许是想要询问景瑜相关的消息。 哪想到宁颂与刘大郎走进来,寒暄结束后,开口就是想要与他做生意。 东家被这突如其来的议题弄蒙了,迟疑了片刻才问:“不知我与两位有什么生意可做?” “我们想帮您把药卖到乡下。”
第13章 一心堂成立于大雍朝创立之初,到如今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 如今这位刚上任的东家名叫岑岳,是一心堂的第三代传人。 岑岳刚刚接手一心堂,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仔细了解到自家产业的情况,忍不住一声叹息。 一心堂没落了。 在自家祖父创业时,一心堂是一个小小的门店,那时候的战乱刚刚结束,百废待兴,靠着廉价经济的药材,逐步抢占了市场。 而后,门店越开越大,越开越多。 从最初的一家店面,到遍布整个临州,一心堂在高祖时期一度成为了最大的药商。 可是扩张并不长久。 祖父是一个擅长扩张,但不懂经营的人。 到了经营的后期,一心堂急速的发展期过后,产业就进入了无头苍蝇阶段。 出不去临州,本地市场有限,在店内其他人的影响下,一心堂逐渐开始做起了中高端的生意。 将受众目标瞄准权贵阶层,一心堂短期之内当然得到了不少好处。 随后,相关的问题也随之显现。 影响的最大的,就是店内人心的浮动。 与权力阶层做生意的第一个影响,是管理层们普遍再看不上乡下的蝇头小利。 一心堂赖以发家的根基被抛在一旁。 与此同时,祖父给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岑岳的小叔娶了一位地方官家中的庶女。 家中的继承权斗争也拉开帷幕。 等到岑岳长大时,家中的斗争已经达到白热化的地步——拥有继承权的父亲斗不过有外家助力的小叔,无奈败走。 可获胜的小叔也没有高兴多久,喝了一顿花酒染了风寒,不过多久就去世了。 两个儿子如此,祖父不得不从病床上爬起来,收拾后事。 担心婶子的外家插手,祖父最终没有将家业交给父亲,而是将他与堂弟放入店内。 除此之外,将大部分生意交给了一起创业的掌柜们。 这道命令非但没有挽救一心堂,反倒是在祖父去世之后,店内乱象丛生。 等到岑岳千辛万苦收服了家中的亲戚,想方设法重新拿回了一心堂的控制权,却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时机。 店外的竞争对手挤占了他们的市场。 曾经辉煌一时的一心堂如今只剩下寥寥几家店面,不复当年一州行业龙头之势,与官府的联系,自然不如以往紧密。 岑岳无奈,只得一方面东奔西跑,试图修复早年的关系,另一方面,寻找未被开辟的市场。 乡下市场,是他相中的一块久未开发的市场。 来到细柳村义诊,也是他试探性扩张市场的一步。 只是,由于短时间内对于扩展乡下市场的条件并不充分,这一试想只在一心堂内小范围流传,并未大肆宣传。 因此,当他听到宁颂与刘大郎两人在进门之后说出“可以帮他扩展乡下市场”,他才会悚然一惊。 这两人是怎么知道他们内部的打算的? 就连同行看他们义诊,也只道是为了做点好事,刷一刷主政官的好感度。 岑岳忍不住凝视眼前这两人。 宁颂仿佛没有察觉到岑岳的沉默,在说完自己的目的之后,分析双方合作的好处。 “细柳村统共百户人家,几乎每日都有头疼脑热,对药的需求毋庸置疑。” “只是,碍于距离,贵堂难以将药材卖到每一个人手中。” 宁颂抬起头:“不过,既然您想要在乡村里施为,我猜您早有了大概的想法。” “您想找的是——村医?” 岑岳眉心微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宁颂。 上一回见面时,他的位置坐的很远,虽然影影绰绰能够看到宁颂沉着冷静的模样,但不如此次这样面对面说话。 他想不明白,一个连县试都没考过,被养父赶出家门的书生,是哪里来的自信,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 “你说的没错。”到底是在谈正事,岑岳的惊诧和走神,都只在短短的几秒钟内。 回过神后,他干净利落地点了点头。 正如宁颂所说,他试图将生意做到乡下。 一开始是打算派人在乡下开一个小档口,专门卖一些药材,但亲自来细柳村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成本太高了。 细柳村的村民们能够用来花销的钱太过有限,得了小病大多是靠着硬熬,实在挨不住,才会找村里的大夫看看。 一心堂在这个体系中,没有存活的空间。 可若是生意还想继续做呢? 那就退一步,抓住村里的大夫。包括但不限于给大夫供药,在必须的时候提供一些培训。 可随之而来的,又有着一系列的问题。 都是买药,村医为何要认准一心堂?作为交换,一心堂要为村医付出些什么? 若是当真为村医提供培训,对方是否身上会打上一心堂的烙印,到时候又如何处理潜在的医疗事故风险? 一心堂只是想卖药,想做生意,折腾这么一大堆合适吗? 更何况,这样做,他还得考虑官府那边的态度。 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诬告,则又是得不偿失。 随着细柳村义诊的推进,岑岳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多。 一件事着手去做的理由很多,可不去干的道理似乎更加充足。但若是让他就这样放弃,接下来的路在哪里? 这亦是岑岳纠结的点。 “为何不卖成药呢?”宁颂点出了一个问题。 “我如何没有想过?”岑岳无奈地笑了一声。 但凡是药店,自然少不了成药,只是制作成本高,价格定得也高,在县城里都卖不出去,更何况是乡下? 宁颂给出了这样一个建议,岑岳有些失望。 “那如果只买两剂,一种是藿香正气散,一种大理中丸呢?” 岑岳若有所悟,拧着眉沉思。 宁颂说的这两种方剂,都是经典传世的方子。前朝时,官方设立官药局,专门修方、卖药。 其中,和剂局颁布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直到现在仍然在使用。 宁颂所说的,就是这方中的其中两种。 前者能够治疗外感风寒,有解表化湿的功效;至于后者,则可以治疗肠胃与消化问题。 只这两种方子,就能治疗百姓的大部分毛病。 “您知道的,想要在乡下做生意,必须得定价低才行。” 定价低意味着必须要压缩成本,药材一心堂自己有渠道,自然是最低价,已经压无可压。 那么,降低人工成本和渠道成本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既然如此,如果一心堂只先做这其中一种呢?” 岑岳的思绪忍不住跟着宁颂的思路走。 如果一心堂只做藿香正气散一种,那么就可以固定安排一批人来制作。 到时候,每个人只分配一种活计,做熟练了,无论速度和质量都会有所提高。 如此一来,制作难度降低,自然会带来成药成本的降低。 “如果能够降低成本,我们在定价上有着更多的主动权。” 岑岳没忍住,开始在心中计算自己能将一剂药的成本压到多低。 大胆预测的话,那将是一个极为低廉的数字。 有了这个成本,就算他在乡下卖药,也有不小的赚头。 岑岳眸子微动,显然心中已经微微有了动摇。只是,他仍然没有任何松口的意思: “若我生产出这么多药,卖出去的渠道在哪里呢?” 县城里交通发达,官药局与私药房林立,对于他们这些做好的药丸需求并没有那么大。 “您猜,我今日为何要邀请刘大哥与我一起来?” 进门之后,岑岳的目光头一回落在了此次随宁颂一起,来到他面前的人。 刘大郎。 货郎。 所谓货郎,就是能够切切实实接触到细柳村以及周边诸多乡村,能够把货物卖到千家万户手中的人。 “如果包装与质量没有问题,以一心堂的名义,我们愿意将东西卖到每一户面前。” 刘大郎在宁颂的鼓励的目光下,挺起胸膛说道。 如此一来,按照宁颂的说法,无论产品还是渠道,他都一应俱全。 看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岑岳虽然劝自己冷静,但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燃起了一团火。 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出现的不光是细柳村,还有青川县下辖的其他诸多村。 临州下辖的县,也不光是青川县一个。 与此同时,岑岳的思绪也不受控制地扩展开来。 如何进一步降低两种方剂的成本,如何定价,如何包装…… 如何凭借此种方法,去与官府谈判,如何加深与己方关键人物的交情。 甚至是如何将这些转换成自己在大人们面前的筹码。 岑岳想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做生意的人性格里除了乐观,更有着十足的谨慎。岑岳只允许自己失神片刻,很快又回到了那个审慎的状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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