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县丞的公子真是个傻的不成?孝顺,这孝顺值几个钱?” “你傻呀,这话你也信?” 有浅显地相信一面之词的,也就有压根不信明面上说法,想得更深远一些的。 “这一家人是普通人,一家是县丞,这哥儿想待在哪里,哪里由他说了算?” “怕不是被赶出来的!” 好端端的,那为何宁仁家的大儿子被收养了,又被养父母赶出家门? 顺着这个话题想下去,那猜测就更多了。什么不孝父母、命克父母,连身体不好不能人道都传出来了。 就在这各种说法甚嚣尘上时,宁家兄妹送走了邻里客人,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心里发愁。 先不说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到底是谁,就光说如何处置这人,就让他们犯了难。 家里连他们自己吃的口粮都没有,哪有人力和钱财去照看这个为见过面的“兄长”? 要不把人先弄醒? 宁家兄妹面面相觑,此时此刻,在昏迷的昔日宁家大少爷的意识之海中,也有着一个人在头痛。 眼前的一小团代表意识的光晕越来越弱,看着摇摇欲坠,就快消散了。 “您瞧见了,我愚钝如朽木,不但克父母,还被养父母厌弃,再活下去有什么意思?” “别!” 另一道意识连忙劝他:“生命可贵,你再好好想想!” 可话虽如此,那一道属于古代“宁颂”的意识光晕却越来越弱,接近于无。 最终,这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化成光团融入了另一道意识之中。
第2章 光点晕散开来,宁颂也得到了原身所有的记忆。 这具身体本人也叫做宁颂,年龄不过十五岁。 十年前,原身五岁那年,宁仁将他过继给了族兄宁世怀,让原身成为了举人老爷的儿子。 从普通农人之子成为前途无量的举人之子,原身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在离开时,他就被教导要孝顺养母,乖巧听话。 只是,来到新家之后,原身发现养母并不喜欢他。 因为养母的不喜,原身在新的家庭里格外小心,哪怕与下人都是客客气气,生怕别人非议他摆少爷架子。 如此战战兢兢地生活多年,原身虽然被人私下嘲笑为“胆小怯弱”,但另一边,也终于从伺候的嬷嬷口中知道了养母不喜欢自己的原因。 原来,养母在嫁过来之后多年一直没有喜讯,碍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收养一个孩子。 养母出身显赫,家中人才济济,为了加深与娘家之间的关系,打算说服丈夫,从娘家收养一个孩子。 宁家当然不愿意。 双方几经博弈,终于以宁家说服了养父,将原身送过来作为结果。 养母大败,不但迁怒了宁家家族,还恨上了原身,甚至对宁仁一家都充满厌恶。 在一家之中,因为女主人的不喜,原身的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偏偏原身性格执拗,非要证明点什么给旁人看。 他证明自己的方式就是读书。 原身早早开了蒙,跟着先生读书,奈何请来的先生水平不高,教学敷衍,加上原身脑子一根筋,读书并无进展。 等到同学龄的学童们准备县试了,养父抽出时间来考察原身的功课,考察结束后勃然大怒。 “你将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明明平日里努力读书,却将书读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失望。 “我在你这个年龄,早已经考过了院试!” 养父就是靠着自己是家族最优秀的读书种子,得到了现在的一切。 如果说原身被养母不喜,尚且能够宽慰自己,那么被养父如此评价,就无法再逃避自己是个失败者的事实了。 原身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再想去学习,却发现教他的先生辞了馆,称能力不够,无法教导他。 没有了先生,原身的学习之路愈发艰难。恶性循环下,养父对于他的耐心也逐渐消失,最后给他贴上了“不堪造就”的标签。 原身在养父母这里受挫,心情郁结之余,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亲生父母的身上。 偷偷派自己信任的人去打探,才得知原来早年他的亲生父母前来探望他,却被养母差人毫不客气地撵了去了。 因为这一次的羞辱,亲生父母这些年再未上门过。 两家断了联系,无论是前两年亲生母亲去世,还是生父绵延病榻,他都毫不知情。 这让原身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次当着养母的面抗议。 谁知养母就被气倒了。 等到养父吩咐下人拖他下去打板子时,原身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养母怀孕八个月了。 在养母有孕的这几个月中,原身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何尝不是养母在防范他“生歹心”。 原身彻底被击倒了。 身上的伤势当然是被“击垮”的原因,但心灵上的溃败才是罪魁祸首。 换句话说,原身不想活了。 养父母的冷漠、亲生父母的离世、自己的无用,让原身找不到再活下去的理由。 也就是在这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原身发现了一个来自于异时空的游魂。 这个游魂就是出车祸而意外离世的宁颂。 与从小被收养的原身相比,宁颂一辈子可谓是顺遂多了。 他虽然也是从小没有了父母,但托现代福利体系的福,顺利地考取了顶级学府。 而后一边打工,一边靠着奖学金一路拿到了硕士学位。 如果不是车祸的话,再过几个月,他恐怕将会去另外一名学术大牛名下继续开启博士生在读生涯了。 一个意外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走向。 “接下来的日子拜托你了。”记忆交换中,原身也得以窥探到宁颂的生活碎片。 “你比我更勇敢,相信你能过好接下来的日子。” 对于宁颂在学习上的天赋和经历,原身羡慕又好奇。 “我会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得到了宁颂的这一句保证,原身消失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随着原身的消失,宁颂彻底接受了这具身体,与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感受的加载。 饥饿、寒冷、还有疼痛。 他算了算时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已经将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剧烈的饥饿让他睁开眼睛,下一秒,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啊!” 宁颂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弟弟——宁木吓了一跳,叫了起来。 “姐姐,他醒了!” “……你们在干什么?” 原身名义上的弟弟和妹妹,两个小家伙正蹲在床边看着他,两人营养不良,饿得像是大头娃娃。 · 斜阳晚照,青山杳杳。细柳村内,宁家灶房的烟囱里冒出了细细的炊烟。 村民们参加过宁仁娘子的葬礼,又在不久之前将宁仁送上了山,本以为没有父母庇护,宁家两个小孩也活不长久,没想到才过了两日,就看见了这一幕。 “这是宁家那个县城家的大儿子在做饭吧?” 宁家。 简陋的灶房里,宁颂正蹲在灶前烧火。 在古代烧火对于他来说并不简单,没有了打火机,他用火折子试了好几次才弄出了火星。 好不容易引燃了柴火,将为数不多的柴火扔进了泥土砌的灶膛里,吃什么又成了问题。 宁家是真的穷啊——宁颂醒来时在看到自家瓦片凋零的土胚房子时感叹了一次,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灶房感慨第二次。 偌大的灶房,除了墙角处的簸箕里还剩了一些粟米之外,其他的竟然什么都没有。 按道理说,办丧事是需要待客的,估计以宁家的情况,村民们自发取消了这一环。 饥肠辘辘间,宁颂无奈取了发霉的粟米出来,烧水,扔进锅里煮熟。 期间,他干脆无视了那一缸水的干净程度——反正在古代没有过滤装置,吃的不是井水就是雨水。 一顿饭做完,宁颂原本昂扬的斗志逐渐消磨,现实问题摆在了面前。 别说读书了,一家三口的吃饭都是问题。 做好了饭,宁颂用木碗将清粥端了出去,分给了两个小孩子。 醒来之后,他已经知道了大的女孩八岁,叫宁淼;小的才五岁,叫宁木。 面对这一碗热腾腾的粥,宁木顾不上想别的,欢呼一声,就端起了捧起了碗。 反倒是宁淼注视了粥碗几秒,这才慢吞吞地接过来。 一碗粥下肚,饥饿了多时的胃袋终于有了一点点知觉,撇开食物的味道不谈,宁颂也终于有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你是我们哥哥吗?” 宁木年纪小,到底还是没有心机,吃了这一碗粥,心里对宁颂也有了几分亲近,开口问。 “嗯。”宁颂点点头。 “以后我会照顾你们的。” 闻言,宁淼没有吭声,只是抬起眼,又扫了宁颂一眼,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宁颂虽然用粥垫肚子,但吃下的这些东西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少年来说,根本不够。 收拾了碗筷,宁颂打水洗了碗,刚下肚的稀粥似乎又被消化了七七八八。 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但宁颂根本没有心情管这回事,又绕着厨房找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宁淼冷不丁的问。 因为常年饥饿的缘故,八岁的宁淼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头顶的毛发发黄稀疏,身上穿着改小的、有补丁的破烂衣物,看上去像个动物。 “吃的。” 说直白点,是下一顿的吃的。 “没有了。”在说这句话时,宁淼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 “我们刚吃的东西,是爹生前拿衣服换回来的,那就是最后一点了。” 宁仁病重的时候,一边忧愁于自己的病情,一边担心死后一双儿女怎么活。 他一生不肯任性,战战兢兢,生怕让别人厌恶或者耽误了旁人的事,到了生前,唯一一点奢侈的享受,就是那些粟米。 就算是一点稀粥,也在生前的梦中,宁仁梦到了妻子和他说想要喝,第二日犹豫了很久,才去换的。 宁淼对于一切心知肚明。 她当然知道吃了这一顿,没有下一顿,但没关系,反正她也没打算活下去。 如果死了,刚好能够与爹娘在黄泉下团聚——黄泉,这个概念也是爹爹讲的。 “你还是回去吧。” 宁淼的目光落在宁颂干净的绸衣上,这衣服在忙碌的时候落了灰,但仍然光洁如新。 眼前的这个人,是与破旧的房屋、刻入骨子的匮乏与贫穷毫不相关的存在。 “回去当你的大少爷,不要管我们。” 到了这个时候,宁颂终于察觉到了宁淼语气中包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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