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回没得手,陆大人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陆果恶狠狠瞪了叶羁怀一眼,甩袖子离开了。 应典倒是仍旧留在原地。 叶羁怀朝应典礼貌颔首道:“应大人还有何指教?” 应典还是那样谦和笑着,同叶羁怀认识他时一样,同三年前一样,也同叶羁怀彻底与他决裂时一样。 仿佛这个人天生就没有脾气。 望着这样一张脸,就连叶羁怀都偶尔会失神地想,上一世将他陷害到那样地步,还心狠手辣赶尽杀绝的人,真是这个与他朝夕相伴了那么多年的人吗? 叶羁怀只有不断提醒自己,这个人是一条纯色无花纹的毒蛇,看起来越不起眼,在发起进攻时,速度之快、毒液之剧,就越让人难以想象。 应典低眉敛目地答:“不敢谈指教。” 说完,却看向了叶羁怀身后的李闻达,“李将军还是同往日一般虎虎生风。” 李闻达立刻昂起头。 这朝廷上他讨厌许多人,而若要排个名的话,应典绝对可以排进前列。 于是面对应典的示好,他嗤之以鼻地冷哼,并不搭理。 应典没半点愠色,只继续温声对叶羁怀道,“听说今日箭厂胡同全是上街的学子,叶大人若去看了,恐怕又要劳神。” 叶羁怀闻言,心中有了打量,对应典道:“多谢应大人特来告知。” 应典拱手道:“不敢不敢。” 一番虚与委蛇过后,叶羁怀离了宫,独自前往国子监。 箭厂胡同在国子监西侧,叶羁怀的轿子刚刚接近胡同口,便没法再前进。 因为成群的学生将路围得水泄不通。 轿里的人已经听见,外头学生讨论的,正是今日刚宣布的户部任免事宜。 所有人皆愤愤不平,为何那样名声的废物都可入朝为官! 叶羁怀让人停了轿,掀帘下了车。 原本吵吵闹闹的学生在亲眼见到叶羁怀的那一刻,还是瞬间噤了声。 如今国子监有学生近千名,平日里叶羁怀行事低调,出入从不前呼后拥,学生们只当这个一心只想升官的“老师”从不在意他们,也很少来国子监。 然而实际上,叶羁怀风雨不动,几乎每日都会查看教学情况,每份教案他都会亲自过目,添加注释。 此刻,如此近距离见到这位国子监祭酒叶大人,所有学生都不觉变了脸色,尤其是跟叶羁怀离得最近的一圈人。 他们不禁心想,怎么祭酒大人生得这般清俊?完全不似他们以为的大腹便便的贪官污吏、或是一把胡须的古板老头。 叶羁怀只淡淡环视了一圈周遭密密麻麻的人头。 看来,今日教室里已无人听学、都围观他这个旷世大奸臣来了。 朝廷才刚下户部任命,就连户部的人都不一定清楚换了哪些人。 学生却先纷纷出动。 是谁在当中作梗不言自明。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青衫,面型方正的年轻男人站到了人群正前方,喊出震动所有人的一句话—— “叶羁怀,我要告你三条死罪!” 叶羁怀眼前的这个人名叫许睿之,比他小三岁,是由地方官员保送来国子监的民间俊秀。 上一世,许睿之与叶羁怀也有一段渊源。 上一世这个时候,叶羁怀早已因为失了圣心仕途无望,许睿之却是他远道而来的仰慕者,二人在酒馆里彻夜畅谈。 后来许睿之中了榜眼,入朝为官,屡次上书痛骂陆果,针砭内宦干政,也很快就被贬官到地方。而刚离京,便死在了赴任路上。 叶羁怀在京城得知许睿之死讯后,隐隐有了唇亡齿寒之感。 果然,不久后他就步了这位昔日酒友的后尘。 如今,叶羁怀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一片哗然之中,只是面容带笑,并不答话。 许睿之也并没想等叶羁怀答话,直接开骂道:“叶羁怀,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收受贿赂、徇私枉法,此乃死罪其一;你身为天子重臣,却谄媚逢迎、不尽忠言,此乃死罪其二;你身为天下读书人之楷模,如今又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却勾结宦官,折了读书人之骨,不问学业,毁了读书人之信,此乃死罪其三!” 听了许睿之的话,叶羁怀满意地勾起唇角。 不愧是这天底下他为数不多能入眼之人。 果然句句话都骂在要害之处。 四周学生受许睿之鼓动,纷纷群情高涨,再一次朝叶羁怀的轿子围拢过来,神态皆是愤慨与仇怨,仿佛眼前之人是十恶不赦的恶贼,大魏的一切积弊,统统都归咎于这人,而他们的一切不幸,也全都源自这人。 就在这时,叶羁怀轻轻开口道:“许睿之,安徽凤阳县人,正泰二十年的举人,擅礼、书、数三科,曾作一篇《寻洲记》,看似抒发忧思,实则是写报国之志。” 叶羁怀说这些的时候,神态语气皆无比平静。 然而听到这些的学生却不淡定了。 因为……叶羁怀怎会知道? 尤其吃惊的,是许睿之。 他确定他和眼前这个大奸臣没有过半点交集。 就在这时,叶羁怀又看向了离他很近的一个学生。 那学生要不是被轿夫拦着,可能已经冲过来揍他了。 叶羁怀却只淡声道:“张平壶,陕西米脂县人,正泰二年的秀才,此次是以落榜举人身份进京学习,好饮酒,早课从不到。” 这位高龄秀才在听到叶羁怀将他家底报出来后,脸色霎时犯了白。 叶羁怀又接连报了几个离他最近的学生的来历与学历。 学生们逐渐变得目瞪口呆。 他们以为的从不过问教学,只知晓谄媚巴结的大贪官,为何能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到此种地步? 这完全不符合他们的印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传出几声大吼: “贪官该死!” “投宦可耻!” “贪官该死!” “投宦可耻!” …… 这些声音明显是有组织的,且目的只有一个——煽动学生攻击叶羁怀。 许睿之刚刚还在愣神,后背忽然不知被谁推搡了下,整个人便扑向了叶羁怀。 叶羁怀也被不知从哪伸来的一只脚绊倒。 一只拳头就在这个时候,狠狠砸向了他左肩——正中他多年前被刀砍伤的部位。 叶羁怀痛得眯起眼。 而看到叶羁怀被推倒,耳边又充斥着越来越高声的讨伐,越来越多学生重拾了愤怒。 眼看叶羁怀就要被怒火中烧的学生们大卸八块,几个隐没在人群里的杀手瞅准时机,悄悄从怀里掏出了凶器。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低吼—— “谁敢伤叶大人,我李戒酒要他的命!”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骑在马背上的李闻达,以及一队跟着他的士兵。 很快,人群有了往外撤离的趋势,那些假扮成学生藏在队伍里的杀手却加快了动作。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一看就不像学生的男人,趁乱凑近了叶羁怀。 但是这会儿骚动的学生太多,他几次想接近叶羁怀,都被不断外逃的学生挤开了手。 可叫刀疤男不可置信的一幕就在这一刻发生—— 他的刺杀对象,竟抓住了他手腕,带着他的手,将那柄匕首刺入了自己大腿。 * 半月后。 五更天。 京城街街巷巷皆静谧无人。 国子监西边。 四个喝得烂醉的大汉勾肩搭背地走在胡同里。 走在最前头那个男人,脸上带着刀疤,双颊通红,半醉半醒地高喊道:“攀上陆大人,老子这辈子算是发达了!” 后头三个小弟连声附和:“大哥威武!跟着大哥,我们都能混出头!” 为首的男人转身看向后头三人:“你们不知道当时有多挤!要不是我那一刀刺得稳准狠,就叫那小子跑了!咱的赏不也没了?” 后头三人原本醉得东倒西歪,然而等刀疤男说完这番话,他们看向刀疤男的神情都忽然变了,声音颤抖着喊:“大……大大大哥……” 看到三个小弟如此表现,刀疤男愤怒地大吼一声:“你们见鬼了?” 一个小弟这时抬手指了指他脑袋后头。 刀疤男缓缓回过头,眼底刚刚闪过一片飞鱼服衣角,面门就重重挨了一拳。 徐千给了男人面上一拳后,李闻达又飞来一脚,将男人一下踹得老远,正好横着倒在了路石峋脚边。 路石峋抬脚轻轻一勾,男人就被他再次踢到半空。 路石峋飞身出腿,脚脚直踢男人要害。 男人再次跌到地上的时候,伏地大口吐血。 路石峋稳稳落地后,脑中闪现叶羁怀半月前被送回家时那流血不止的伤口,再次看向刀疤男时,眼底浮起凶光。 但李闻达在收拾完一个小弟后,火速冲到了刀疤男身前,拦住路石峋道:“行了!要搞出人命,叫你义父知道了我都兜不住!” 小野狗(龇牙咧嘴):要的就是人命。 叫他们动我义父!
第20章 地动 路石峋又看了地上的刀疤男一眼。 就是这个人,竟敢伤他义父! 路石峋捏紧拳头,骨骼的裂裂作响在僻静的小巷里格外惊心。 刀疤男已经被揍得神志不清,可视线模糊间,瞥见那道打向他的目光,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住,闻见的只有死亡的恐怖气息。 但路石峋还是停了步子,没再继续往前。 他不杀这个人,不是因为李闻达的话。 也不是因为叶羁怀曾教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可不是什么君子。 只因他知道,这个刀疤男不过是一把杀人刀。 真正要害他义父的,另有其人。 将四个杀手收拾完,李闻达与徐千、路石峋站到了巷子口,三个高大的身影将巷子口堵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 徐千穿着飞鱼服,站在最中间。 四个被揍得人事不省的男人都趴在地上蠕动,口中不停“哎哟哎哟”地叫唤。 李闻达发话道:“给你们道上的人带个话,今后谁要是再敢接跟叶大人作对的生意,统统只有死路一条!听见没有?” 四个蠕虫纷纷大喊:“谢英雄饶命!谢英雄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三人得了话,才闪身离开。 今夜徐千之所以要穿飞鱼服,是因锦衣卫本就有管宵禁的职权。 五更天还在京城大街上酒醉晃荡,这违反了大魏律。 尽管大魏律上可从没有过需四品以上大员亲自出面教训这种人犯的规定。 李闻达早查出了那天假扮成学生的四名杀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社会关系如何,但为了不落人口实,给叶羁怀惹上新麻烦,三人一直默默等待时机,直到今夜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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