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他能多信任一点这个人…… 萧寻看向薛镜辞,失焦的眼神终于一点点恢複了光芒,只是其中凝聚的痛苦若有实质。 “师尊想见三皇子,我可以带你去。不过,只能是你一个人。放心,我绝不会再伤害你了。” 似乎是怕薛镜辞不信,他说完之后竟毫不迟疑的向天道起誓,还道如违此誓就甘愿受天雷责罚。 修为越高的修士,与天道的感应越强,受到的约束也越大。像是寻常百姓,也常有随口发誓之时,大多不会真的应验。 但若是萧寻这样的境界的修士,以天道起誓,便绝不能轻易违背,否则定会惹来天地力量。 薛镜辞看向裴荒,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裴荒知道薛镜辞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为外人所动,只好压下心里的担忧,没有出言阻止。 萧寻擡手从怀中摸出个卷轴朝裴荒掷去:“这是解蛊之法,你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救人。” 这话显然是要支开两人,温淩云看了看薛镜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一边是薛镜辞,一边是杭城与苏城成千上万的百姓,他实在无法抉择。 萧寻冷眼看着两人收起卷轴,眼中浮出嘲讽之色。 师尊你看到了吗,这世上所有人都有私心,如今只有我,会将你视为最重要的人。 薛镜辞看了眼那卷轴,主动朝萧寻走过去。 眼看薛镜辞离自己越来越近,萧寻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却撞上了薛镜辞眼底的厌恶之色。 他颤抖的收回手,转过身掩饰住眼底的悲伤无奈,催动神器将裴荒和温淩云送了出去。 然后他引着薛镜辞朝甬道走,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一处设下祭坛的密室里。 祭坛的中心立着一根柱子,上面用铁链锁着一个人,已经被折磨得气息奄奄。 薛镜辞在林肃府中见过三皇子的画像,轻易就认出了这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薛镜辞眼中闪过厉色,他钻研过命格之术,自然明白皇室的气运与整个凡界的气运相连,如今萧寻想要抽走皇子身上的龙气,外界必会有所感应,灾祸连连。 “放了他。” 听到薛镜辞开口,萧寻并不意外。师尊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天真干净,心怀大义。 不像他,只是个从污泥里脱身,不择手段往上爬,又偏要僞装高洁的烂人。 萧寻看向薛镜辞,摇摇头道:“师尊,这一次我不会再骗你,我是不可能放走他的。” 他视线落到薛镜辞苍白的面容上,以他如今修为,轻易就能看出薛镜辞根基受损,修为停滞不前。若是没有大机缘,根本不可能晋阶,等寿元耗尽便难逃一死。 想到死这个字,萧寻的心立刻揪了起来,望向薛镜辞道:“当年我误会师尊夺我命格,才会犯下诸多错事。如今只求一个弥补的机会。师尊既然没死,外头那些百姓我可以去救,但三皇子却不能放走。” 萧寻失神地看着薛镜辞,他当年到底是如何狠心,才会去伤害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好的人。 “师尊替我改命,但你自己却会因此而厄运缠身。” 萧寻闭了闭眼,不敢再直视薛镜辞的眼神,轻声道:“只有借他的气运,才能重塑师尊的命格,这几日师尊就在此地休息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密室,身形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早就打定主意,再也不会伤害薛镜辞,可心里也明白,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都违背了薛镜辞的本心,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伤害。 可是,这是他唯一可以弥补薛镜辞的。 他要和这人一起登上至高无上的大道,绝不能忍受孤独地坐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 萧寻微微攥紧拳头。 他会给师尊世上最好的一切,无论是修炼的资源,名声与地位,总有一天师尊会原谅他曾经犯过的错。 薛镜辞没想到萧寻见他活了,也依旧要坚持剥夺三皇子身上的气运。 他试着靠近锁链,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挡住,显然这祭台与神器融为一体,只有萧寻这个主人才能催动。 时间缓缓流逝,薛镜辞能感觉到有力量在靠近自己,似乎尝试着进入他的体内。 这股力量是黄色的,隐隐有龙吟之象,分明就是皇室子弟特有的龙气。 薛镜辞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对着无人之处唤道:“萧寻,你不是想要弥补吗。” 萧寻其实一直未曾走远,只是不想与薛镜辞起争执,才避开不见。 但乍一听见薛镜辞喊他的名字,萧寻整颗心都剧烈颤动起来,心中忍不住浮出期盼与希望。 或许师尊有一天会明白他的苦衷,不再计较他双手沾血的事情。 萧寻猛地拉开密室的门,心中做好了被薛镜辞指责的準备,无论如何,这命格他一定要换。便是皇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寻常的人,他的命怎能与薛镜辞相比。 薛镜辞眼睫颤了颤,定定看向萧寻:“你要替我改命,可以。” “但我不要别人的,我要你的命格。” 这话一出,萧寻瞳孔猛地收缩,仿佛又回到生辰那一夜。 他拼了命的修炼,想要爬到高处,再不受人欺辱,而他唯一在乎亲近之人,却要夺走他的命格。 让他变成过去那个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自己。 强烈的愤怒灼烧着萧寻的心,几乎要抹杀他仅存的理智。 系统察觉他状态不对,在薛镜辞脑中惊恐地叫了起来:“宿主,你知道他最在意自己的命格,怎麽还这样去激怒他!” 薛镜辞冷静道:“你忘了他发过的誓言。若是他一时失去理智向我动手,就会引来天道责罚,正好可以破开这件神器。” 他虽然与萧寻相处不多,却也明白这人性格偏激至极,很容易失去理智。 只是这一次,萧寻却很快清醒过来。 他看着薛镜辞,忽然擡手抽出了头上的发簪。 银白的发丝淩乱地垂落下来,再也不複往日的妥帖规整。 薛镜辞知晓萧寻的心结,这人一向不齿自己曾流落勾栏瓦舍,所以每次出现都会认真束发,如今忽然做出如此举动,实在有些古怪。 萧寻摩挲着掌心发簪,眼中闪过痛苦之色,终于还是回忆起自己最为不堪的过去。 “我曾经和师尊说过,您救过我一次,只是您不记得了。” 薛镜辞怔了怔,想起在淩虚宗时,他曾问萧寻为何初次见面,就站出来帮他。 但当时萧寻不愿多说,他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只是没想到,萧寻会在此刻忽然旧事重提。 萧寻擡眼看向薛镜辞,握着发簪的手慢慢攥紧,缓缓说道:“十几年前,您在下界云断山里射死过一只蛛妖,救下一个孩子。那时候他好不容易从勾栏里逃出,却被人当做吸引妖兽的靶子……” 听到“云断山”三个字,薛镜辞总算是有了些印象。 他第一次带谢争外出历练,去的就是云断山,因为不小心煮了毒菌子汤给谢争喝,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只是救人……他那时确实随手救下一个孩子,但那孩子被蛛丝包裹,满身血污,他并没看清长相。 萧寻见薛镜辞眼中闪过异色,知晓他定然是想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再次回忆起那一日的情景,萧寻仍旧能记起当日的一切,甚至连寒风卷着枯叶砸到他身上的触感,都清晰在目。 他从勾栏里逃出来,拿着信物去找萧家人,却不知道自己去的不过是萧家留在凡界的分支。 这一分支听命于萧家的二少爷,知晓他的来历后,第一时间就动了杀心,表面上却热情地迎他入府,还说要考校他是否有修行资质。 他服下萧家人口中激发灵气的丹药,果然周身浮起淡淡的灵气。 萧寻感恩戴德,却不知道萧家人只是要用他去吸引妖兽,好得到炼蛊的材料。 他跟着萧家人去了瘴气横生云断山,却不料那些人忽然翻脸,将他推入陷阱之中。 萧寻后来才明白,萧家人血脉特殊,天生会吸引毒物,而那些人觉得他只是个私生子,血脉必定不纯,才会提前给他服用丹药。 然而那个时候,这些萧家分支的子弟却不知道,自己虽是私生子,却是家主的孩子,血脉力量极为精纯,又有丹药催发,竟直接引来了一头筑基后期的蛛妖! 一群人吓得面无血色,又舍不得这炼制蛊毒的绝佳妖兽,便取出特质的弓箭朝那蛛妖射去。 然而许是太过慌张,直到将箭矢都射完了,都未能将蛛妖击伤,反倒是彻底地惹怒了它。 它疯狂吐丝,将萧寻整个人缠缚住。他能感觉到自己四肢筋骨快被折断,几近窒息。 就是这个时候,薛镜辞出现了。 他毫不迟疑地朝蛛妖挥出一剑,剎那间风声与剑啸声同时响彻在萧寻的耳边,一股寒意爬上他的脊骨。 这人并不知道,重重蛛丝之下还藏着人,或许他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 然而那剑气劈开蛛丝,却生生在他面前停下了。 凛冽的剑气透着令人战栗的寒意,让他如同置身于雪山之上。 然而下一秒,那剑气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像是轻柔的风。 原来是薛镜辞察觉有人,生生收回了剑气。 萧寻满身血污,努力擡眼去看那出剑之人。 他白衣黑发,头发用木簪束起,苍白的指尖握着剑柄,整个人都像是霜雪般干净无暇,只有漆黑如墨的眉睫与眼瞳,在淡色上勾勒出几笔重彩,有种动人心魄的好看。 明明上一秒才经历生死,萧寻的心却难以克制地浮出个念头:话本里说的君子执剑,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可容不得他多想,耳边又想起蛛妖吐丝的声音。 蛛丝缠绕上他的脖颈,几乎让他透不过气,可萧寻双眼却还直直看着那人,想要看清他到底是如何出剑。 薛镜辞却收起了剑。 他蹙眉看着蛛妖,忽然转身取走了萧家子弟手里的弓箭。 “箭矢呢?” 几个萧家弟子被他方才那一剑彻底吓住,以为他是隐世不出的高人,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都射、射偏了。” 萧寻听见两人对话,心里浮出异样的情绪。 这个人竟然想要救他,只是没有弓箭,他又与蛛妖紧紧贴在一起,除了被剑气一并斩杀,再无他法。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萧寻有些眩晕,视线也逐渐模糊。 在即将失去神智的时候,萧寻看到薛镜辞擡起手,竟利落的抽走了头上的发簪,搭在弓箭之上。 他以簪代箭,直直朝蛛妖射去,顷刻间就穿透了命脉,彻底断绝了蛛妖的气息。 风吹乱了他乌黑的发丝,规整的发髻因为没了发簪的桎梏,散乱的垂落下来,贴在额角上,甚至有少许滑入衣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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