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荒原本咬紧牙关忍痛,可在触碰到冰凉手指的瞬间,立刻松了力气,牙关打颤却怎麽也没有用力去咬。 薛镜辞叹气。 那日双修的时候,裴荒还不清不重咬他,此刻神志昏沉,却仍旧记着不能伤害他分毫。 他放轻声音哄道:“吞下去。” 裴荒神志不清,却遵循本能听薛镜辞的话,将那草药吞吃下去。 咽下草药不久,裴荒体内躁动的魔气一点点平複,眼中浓郁的杀机也渐渐消减。 薛镜辞默默守在他身边,足足过去了一天一夜。 裴荒终于彻底恢複意识,他睁开眼,视线落到自己与薛镜辞交握的手上。 这几日他与体内翻涌的魔气争斗,好几次神志不清,却始终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握着自己,令他失控的理智一点点冷静下来。 小猫凑到裴荒身边,心有余悸地扬了扬尾巴。 这一次,它总算是见识到了魔功的厉害,好几次裴荒睁开眼,双眼却是冰冷通红的,眼里仿佛燃烧着两簇火焰,杀戮的本能被彻底激发出来。 见裴荒没事了,薛镜辞起身道:“既然这股力量与当年残杀你爹娘之人有关,我们不如再去周围探察一番。” 裴荒也有这个打算,两人离开这处困阵,望着宛如迷宫一般的天门阵法,一时又不知该从何查起。 薛镜辞想了想,依稀记起自己当年修複天门阵法之时,曾在里面加了一道镜子阵法。 那阵法里有他的神识,若是旁人触碰过,或许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看向裴荒道:“不如去我先前布下的阵法里看看。” 裴荒一愣:“你布下的阵法?” 他从未生出这麽大的好奇。 要知道天门阵法平日里都被厚厚的云海所覆盖,也就只有十年前魔族进攻时,那云海才有片刻的散开,露出底下的真容。 难道薛镜辞那时候也在上面…… 裴荒压住心底的惊诧,跟在薛镜辞身后,不知做了多久,才见到一个极为精妙小巧的阵法。 薛镜辞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布下的阵法。 那日形势紧急,他将阵石尽数打入阵法中,只能凭借神识勉强感知方位。 他走上前,摸了摸阵石,并未察觉到有什麽异样,不免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裴荒轻轻捂住他的嘴,好让他别再叹气。 “别急。” “那人既能进入天门阵法,想来定与正道有关系。却又能让风魔替他办事,还知晓我娘亲身上力量的秘密,必定是个心思缜密,善于僞装之人,怎会轻易就露出破绽?” 他嗓音低哑,却莫名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薛镜辞烦躁的心绪被牵引着,轻轻回落下去,终于又有了踏实之感。 敌人隐在暗处,他若是再自乱阵脚,便真就犹如笼中困兽了。 裴荒见薛镜辞眉头稍稍舒展,有心引开话题,指着阵石问道:“这阵法叫什麽?” 薛镜辞想了想,道:“没有名字,姑且叫做镜子阵法吧。” “镜子阵法?”裴荒越发好奇:“是用来攻击的,还是防御?” 薛镜辞摇头,低声解释起来。 当日谢争和一衆弟子登上天门阵法,修複被魔修大军损坏的阵眼。 薛镜辞出手相助后就打算离开。 只是将走之时,他忽然想到,将来为了防止魔修再次进攻,正道一定会倾尽全力加固天门阵法。 一旦阵法加固,那麽落到下界的光亮就会越来越少。 可修士们并不明白,光对于下界之人的意义。 毕竟他们修炼之时,为了心神合一,时常会选在黑暗无光的山谷或密室里闭关打坐。 百年光阴亦不过是弹指一瞬。 可对于下界普通人来说,黑暗与孤寂足以让大部分人陷入绝望与疯狂之中。 所以他忍不住又布下一道阵法,想要借助这阵法反射些许光亮,落到下界里。 “就像是一面镜子,所以叫镜子阵法。” 裴荒听着薛镜辞的解释,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回到了十年前。 天门阵法上正魔二道斗法之时,他就在下界。 普通人不清楚阵法上发生了什麽,只知道光明一点点消失,漩涡般的黑暗将所有人吞没。 隐约的啜泣声从身后传来,裴荒下意识转头,就见一个妇人举着油灯,从屋子里走出来查探情况。 灯火静静地洒落,光斑落在裴荒脚边。 可还没等他看清,妇人就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传出幼童哭泣的声音:“娘,我好害怕,为什麽不点灯?” 妇人拍了拍他的背,轻轻道:“今后的光只怕会越来越少,这蜡烛要省着用才行。”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哭泣,然而黑暗之中,忽然有一道光束降临,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用力撕裂了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人群才如梦初醒般地动了起来。 妇人擡起衣袖,擦了擦布满泪痕的脸,一转眼就看到自家男人,也在隐忍的哭。 黑暗里,大家尚能放纵自己宣洩情绪,如今有了些许光明,顿时觉得羞耻。 他们年纪这麽大了,竟还和孩子一样无助哭泣,是在有些丢人。 妇人轻笑一声,一手牵起男人,一手牵住孩子,快步朝自家的小店走去。 “五郎快来与我一同磨豆子,明日早上还要卖豆腐脑呢。” 其他人也纷纷动起来,为了生计而忙活。 明明只有一点微弱的光亮,这些普通人的身上却又生出希望。 …… 裴荒回过神,朝薛镜辞看去。 他的目光里掺杂着许多複杂的情绪,有敬佩,有心疼…… 这些年,并没有人知晓薛镜辞做了什麽。 与林肃等人重逢时,裴荒就特意问了天门阵法上发生的事情。 可没有人亲眼看到薛镜辞是如何修複阵法,只是从谢争口中得知他才是那个力挽狂澜之人。 甚至年岁越久,越多人怀疑谢争那样说只是出于愧疚。 在他们的记忆里,薛镜辞只是个资质普通,修为平庸,对剑术和阵法之道颇为精通的修士。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做完了一切,然后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若是他没有捡到薛镜辞…… 裴荒呼吸一滞,感觉整颗心都被攥紧了。 薛镜辞见他神色不对,以为是体内魔气又翻涌起来,连忙伸手握住裴荒的手。 而裴荒却反握住他,往自己怀里一带,轻轻抱住了他。 裴荒低下头,低声道:“要是我早些变强……” 早些激发出血脉的力量,就能与这个人比肩,不会让他孤身一人去做这些事。 薛镜辞忍不住擡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以作安慰。 他们在异世界里过了几个月,而这边却过去了十年。 大家都变了,就连谢争和萧寻都变得成熟不少,一个更加内敛深沉,行事霸道不容置疑。 一个褪去曾经的战战兢兢,举手投足间都有了上位者的游刃有余。 但是裴荒才二十岁。 是在外人面前张扬桀骜,此刻却乖乖望向他的青年。 薛镜辞淡淡道:“我比你大许多,自然可以承受更多的重担。” “但你是我最好的弟子,将来定会超过我。” 裴荒骤然用力,将薛镜辞紧紧抱住。 他没有再说什麽,只是在心里发誓,总有一日会成为让薛镜辞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两人不知抱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不好意思的声音。 “抱歉,打断你们片刻。” 裴荒神色骤变,下意识地护住薛镜辞,冷冷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一道虚无的人形从阵石上显露出来,自我介绍道:“我是天门阵法的阵灵。” 它没有五官,但薛镜辞却感觉它似乎在看着自己。 阵灵身形轻动,飘到薛镜辞身边。 它虽是阵灵,却是凝聚五位大能的心血而降生。 生来就是为了保护此方世界。 然而如今危机显现,它却不知该如何阻止这一切,直到听见薛镜辞与裴荒的对话,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现身一见。 “你既能布下这样的阵法,又不惜耗尽体内灵气也要修複天门阵,我愿意信你。” 说罢,阵灵主动将手递给薛镜辞:“当年布阵之人立下规矩,不允许任何人认主阵法,我只能带你看一看这阵法的全部构造。” 薛镜辞原本还将信将疑,但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彻底铺开,不再被禁制与结界所影响。 整个天门阵,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薛镜辞下意识看了眼萧寻被困住的地方,却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 想来是阵门变换,他已经逃出去了。 薛镜辞没多想,继续查探起整个阵法来,越看越觉得阵法精妙,环环相扣。 阵灵没有出声打搅,等薛镜辞看完了才说道:“我今日带你看了天门阵的构造,是希望你能集结力量,将天门阵法击破。” 薛镜辞难掩诧异之色,追问道:“可天门阵一破,里面的妖族不就尽数逃出去了吗?” 阵灵身形晃了晃,明明没有五官,却隐约露出生气的模样。 “布下阵法之人,怎会没想到这一点。你也看到了,这阵法内的阵门随时都在变换,一旦阵破,所有阵门都会变成死门,与里面的妖兽同归于尽。” “当年那些妖兽实力太强,即便是世间实力最强的五位修士联手,也难以将它们击杀,这才选择先用阵法困住。” “他们给后人留下密令,只要修士源源不断向阵法内注入灵力,积蓄力量,就能彻底激发里面的杀阵。” “杀阵一啓,便是破阵之时!可是……他们神识陨落,身死道消,以为留下万全之法,却错估了人心。” 阵灵拔高了声音,怒意再也无法遮掩:“不过短短百年,上界因天门阵法的存在,灵力尽数彙集于此,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却再无人提及破阵一事。” “就连向阵法内注入灵力之人,也越来越少……不然当日光凭魔修大军,怎能轻易就撼动这阵法。” 阵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它被困在这空寂无人的大阵里,日日看着下界与上界发生的一切。 上界修士实力越来越强,而下界之人却连光都被剥夺。 但它却无力阻止,甚至不敢轻易显露身形,怕被人彻底抹消。 阵灵望向薛镜辞,因为见识了人心,它早就发誓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可眼下,危机迫在眉睫,而薛镜辞又恰好是那个布下镜子阵法之人。 他应该与其他修士不一样。 不会为了提升修为,而漠视其他的一切。 况且……这人对萧寻下手时毫不留情,必定不是萧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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