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缩在角落的乞儿快跑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混杂了灰土的米粒抠出,如获至宝地置入破碗中,拿手盖着,小跑着去了。 此刻,英王府内。 赵郢拆开密信,一目十行地扫过。 越看,脸色越发阴沉。 如兰似桂的暖香在鼻尖萦绕,只是今日点得香似乎太多太浓,非但没能起到凝神静心之功效,只令赵郢深觉厌烦。 赵郢目光阴冷地瞥了眼那正缓缓吐出香雾的嵌红宝异兽炉,不待他开口,立刻有聪明伶俐的侍从招呼人,两人将香炉抬出去。 马上又有侍从撩挂珠帘,开窗换气。 “殿下?” 一干幕僚下属本在与赵郢汇报近日平康城内的情况,那兵士匆匆而来,送上书信。 幕僚见赵郢神色阴沉,暗暗猜到了七八分。 莫不是,皇帝抗拒与王爷联合? 又或者,事情败露,被姬循雅发现了? 赵郢将信往桌面上一掷,只冷冷道:“诸位自便。” 一青年人率先拿起迷信,迅速地扫过,却惊声道:“皇帝竟偏向姬循雅?!” 皇帝是疯了吗! 众人听他这样说面色也都不大好看,几人极快地传阅了一圈,信上内容极简单,道皇帝断然拒绝叶太后的提议,听其言辞,似是更重姬氏。 这……这怎么可能? 说句最最难听的话,即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喜怒不定,阴沉诡魅的权臣,素有贤名,且与皇帝同宗同族的王爷才是更好的选择。 皇帝难道忘了自己所受的那些耻辱了吗? 青年望着英王的脸色,犹豫片刻,道:“殿下,属下以为,或许是何谨暴露了行迹,又或许是叶太后为人所控制,这封信乃姬循雅假借太后之名命人写下的,不可尽信。” 然而他们都看得出,信至末尾处,是太后的私印。 且笔迹、行文,俱与叶太后先前的信一模一样。 旋即又有人通传,道:“殿下,又有军士回来了!” 赵郢沉着脸道:“宣。” 忙有甲士入内。 他一身衣袍灰蒙蒙的,脸上道道汗渍,显然是从上一个传信人那拿到消息,立刻就骑马往回赶,他不敢耽搁,跑了两天一夜方入平康城。 他甫一入内便跪俯在地,信筒高举过头,汗味与土味混合,味道熏人,扑面而来,“殿下。” 第一个看信的青年人忙起身接过信筒,双手递于赵郢。 英王接过,倒出信,目光飞快地扫过信纸。 众幕僚官员沉默地坐着,都觉得有几分难捱。 有知情识趣的侍人悄然捧了青釉荷叶盘来,盘上放置了几个大佛手,刹那间满室清甜,驱散了不少臭气。 几人缓缓放松了呼吸。 此人身上脏污,与渊涓蠖濩的厅堂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慌乱地垂了头,面色通红。 一呼一吸间,尽是浊重滚烫的气。 那青年人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下去了。 军士忙垂首,窘迫地出去。 英王神色冷沉,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手中的信明言京中局势,姬循雅竟连抓了二十四人,且个个都与他,有向西北输送君子有关。 赵郢心中陡地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往下看,瞳孔猛地缩紧了,果不其然,信中当真提到了他。 “……英王枉顾大体,识人不明,竟暗自与夷狄私相授受,忘我朝征战百年,军士不得卸甲,万姓受颠簸流离之苦……若其痛下决心悔改,则速速入京请罪,方不负朕如天之恩。” 一封信看完,赵郢面色却不似方才那般难看,不由得冷笑了声。 他不将信交由幕僚传阅,令亲近的谋士读了一遍。 言讫,众人无言。 正厅内寂静得令人心慌。 赵郢自斟了杯茶,不喝,慢慢地刮去漂沫。 “殿下,此举阴毒至极!”一人恨恨出声。 怎不阴毒? 将英王所为大白于天下,将英王先前积攒的贤名毁得一干二净——毕竟,身为王侯享百姓养却资敌叛国,合该千刀万剐,罪不容诛。 这样的大罪,朝中岂会有官员再在明面上倒向赵郢? 然而皇帝却没说要诛杀赵郢,仅仅要他进京请罪而已。 若帝王将他监禁至死,是帝王仁慈,若皇帝杀他,则是他死有余辜。 既不能不回应,又不可进京,进退两难。 一句话立时打破了此刻的死寂。 有幕僚附和道:“如此阴毒的计策,必出自姬循雅之手。” 赵郢眼皮也不抬,只专注地望着茶杯,仿佛这不是普通的一盏茶,而是开国帝玺,“未必。”他道。 信中说皇帝拒绝得极果断,虽有姬循雅作假之可能,但……如果真的是出自皇帝本意呢?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判了皇帝与姬循雅的关系,此二人,未必就是权臣和受尽屈辱的傀儡皇帝。 说不定,赵郢端着茶盏的手不由得收紧,是心机叵测的帝王同他那条忠心耿耿的狗! 赵郢呼吸有些急促,饮下茶,生生将遭人算计的不虞和愤恨压了下去。 “殿下。”那青年人见他眼底微红,担忧地唤了声。 赵郢转头,语气还算平静,“济良,你以为如何?” 青年人,陈宁陈济良当即道:“殿下断不可去京城,以姬氏心思之歹毒,必会谋害殿下。” “陈大人所言极是!” “殿下,诚如陈大人所言,您莫要为浮言所裹挟啊。” 赵郢面无表情地听着,并不言语。 下首一人自看见密信后未发一眼,他仔细地注视着赵郢的神情,忽道:“殿下养兵千日,何不出兵征讨奸臣以解陛下之危,荡平寰宇,使四海升平,日月重光!”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厅堂内陡然一片寂静。 陈济良离赵郢最近,他看得清英王不知因亢奋还是紧张瞬时放大的眼睛。 如其所言,英王现下兵精粮足,士气高涨,且其封地与京城所距离不远,从屏婺关出兵,若是一路顺利,则不过半月就能兵临毓京城下,况且,姬循雅本非皇族,乃一篡权的逆臣,比之姬循雅,宗亲朝臣更能接受赵郢。 地利、人和,他业已竭尽人力,既然如此,为何不一试剑锋? 最最要紧的是,英王现下还能与各处联络往来,粮草、武器,不仅其治下封地有之,更可从外源源不断地获得。 但朝廷在同他撕破脸后,会立刻着手收紧,切断那几条往来各处的水路、陆路商道。 长此以往下去,英王的势力会日渐萎靡,以后莫说是一战之力,恐怕只能引颈受戮! 英王目光沉沉扫过自己的一众心腹,道:“君等意下如何?” “臣等愿追随殿下赴汤蹈火,扶危定乱,解民倒悬!” 声音雄厚,响彻正厅,听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去为国锄奸平乱。 英王霍地起身,“好好好!本王幸得诸位,来日平乱除贼,各位当属首功!” 却未明说,这个首功,究竟是清君侧之功,还是,从龙之功。 …… 御书房内。 赵珩正揣摩着面前的军报,忽听人道:“陛下。” 正是许久未曾出现的韩霄源。 他见帝王略一点头,便继续道:“陛下,英王回奏业已送回,亦是……明发天下。” 赵珩眯眼。 端坐于旁侧崔抚仙神情看不出几多变化,依旧在凝神为皇帝拟一份奏疏。 赵郢的态度恰在他预料之内,倒并不惊怒,道:“他说什么了?” 韩霄源犹豫片刻。 他迟疑地看了眼崔抚仙。 赵珩嗤笑一声,“既已明发天下,又怎会怕你崔大人知道?”不容置喙道:“念。”
第一百二十章 韩霄源踌躇片刻,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张嘴,正要出声,却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念什么?” 嗓音清润明澈, 却总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劲儿, 不是姬循雅,还能是谁? 韩霄源一惊,忙住嘴,退到旁侧。 姬将军神出鬼没,无论突然出现多少次韩霄源乍然听到他的声音还会发毛。 姬循雅进御书房如入自家后宅,不要宫人通报, 坦然地进入内殿。 他才从城外大营回来, 一身戎装未换,银甲熠熠,反射出道森然肃杀的光,这身杀气愈重,却显得他面容愈加清丽泠然。 戎装齐备,可未戴佩剑。 见天子, 怎可携凶器? 赵珩额外多看了他一眼,看过后又觉不仔细,又抬眼扫了下。 姬循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眉眼微弯。 崔抚仙放下笔, 客客气气地道:“姬将军。” 姬循雅略一颔首,权作还礼。 他见崔抚仙在下首坐着拟旨,不去下面坐, 极自然地走到赵珩旁侧。 赵珩早就习以为常,也不管他, 一面示意韩霄源念,一面对姬循雅道:“是英王的回奏,内容似乎不甚恭敬,朕令韩卿念,他还不敢。” 姬循雅闻言道:“既然如此,便给臣吧,臣来为陛下念。” 韩霄源面色更加诡异,立刻看向皇帝,“陛下。” 赵珩点头。 得他首肯,韩霄源忙双手将回奏奉上,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姬循雅随意扫了一眼回奏的文书,神色先是冷了一息,继续往下看,却又扬唇,转向赵珩的方向,毕恭毕敬道:“陛下,臣念了。” 赵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嗯。” 姬循雅唇角更上扬,极其愉快地道:“姬氏余孽之后,出身卑贱,侥幸存……” 无意去听他们二人对话的崔抚仙耳尖颤了下,这回奏,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赵珩显然也觉得不对劲,断然道:“停。” 虽则以英王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俯首请罪,但这封回奏的内容直指姬循雅,倒令赵珩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英王要怒斥皇帝无德,以至于山河沦陷,日月无光——即使没有。 姬循雅眸中笑意闪烁,看得赵珩更一言难尽,看见骂自己的话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姬循雅含笑道:“陛下要看吗?” 赵珩望着他弯起的眼,轻嗤了声,“朕若不看,岂非辜负了将军的心意?” 姬循雅闻言非但不将文书奉上,反而故技重施,将文书往身后一送,只露出一个边角给赵珩看,摇动文书,似在引诱帝王亲自拿来。 赵珩迅速地看了眼崔抚仙。 崔大人专注地忙于笔墨,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君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姬循雅不满地扬眉,但微笑道:“陛下。” 平白无故的看崔抚仙做什么? 难道与他亲近是一件需要避忌旁人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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