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延年名声不佳,前前后后改换门庭数次,然而其的确能力卓然,位高权重,又曾得帝王重用,九江王世子拉拢他不奇怪。 李默很清楚,若能许以重利,加之局势复杂,皇帝势弱,冯延年既可以舍弃师长,为何不能再背叛皇帝? 可冯延年这次却毫无回转地选择了赵珩。 冯延年是聪明人,审时度势,对朝中大小事务皆观察入微,他或许看得出赵珩与姬循雅之间那种复杂暧昧的关系,微妙地意识到,二人并非向外界展现的那般水火不容,可他竟没给自己留丁点余地。 若是行差踏错,当真向傀儡皇帝效忠,只死冯延年一个,只能说是最轻的处置。 故而,看到这份文书,连赵珩都有几分惊讶。 姬循雅垂眼,望向赵珩手中的文书。 他眼神有一瞬晦暗。 帝王有忠臣良将,人才辈出,济济一堂,共议国政,于天下,于百姓,的确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 但赵珩身边,实在不必有太多人! 就如崔平宁,姬循雅当然承认其为臣为友皆无可挑剔,却不妨碍姬循雅对他厌恶至深,哪怕他已死了两百多年依旧心存反感。 不,不是太多人。 而是,只他一个就好了。 方才姬循雅对赵珩提及兵部侍郎与英王暗通款曲,并有数位官员参与倒卖辎重粮饷的事情,既是汇报国事,请皇帝决断,又的确存有私心。 帝王此刻身在内宫,为了戏做得更真,获取消息的渠道不能说全无,但也不似寻常那般敏锐通畅。 他有意借着这个时候,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半真半假的事,诱使着帝王觉得,所能依靠的人唯有自己。 长睫下压,掩饰住了眸中涌动的阴暗。 再抬眼,依旧是一派无害的柔和。 赵珩似叹非叹,“冯卿啊。” 姬循雅温言道:“陛下想见冯大人吗?” 声音柔情似水,却听得正若有所思的赵珩陡然回神。 他与姬循雅视线相接。 皇帝陛下断然道:“不见,还不是时候。” 姬循雅弯唇。 若有一点森白在唇角闪烁。 是,犬齿。 赵珩忙收敛心绪,朝姬循雅安抚一笑,去看崔抚仙写的奏疏。 然而这一笑在姬将军眼中无论怎么看都有种粉饰太平的味道。 姬循雅正要开口,却见赵珩头已埋入文书中,看得聚精会神,认真得已经到了作伪的地步,无声地冷嗤了下,视线死死地黏在赵珩脸上。 却未发一言,不曾打扰皇帝。 赵珩一面看一面在心中默算。 崔抚仙对帝王赤诚朝野共知,故而这封文书不似冯延年那般提了些不足为人明言的私下往来,而是粮价起伏及些关乎民生之物的价钱变动。 总体而言,起伏不大,依旧稳定。 待赵珩看完。 姬循雅仍然在看他。 赵珩有些啼笑皆非,心道幸好姬循雅只是目光尖锐如刀,而不是真刀子。 哪怕是钝刀,这样长此以往地看,都足以将人捅个对穿。 赵珩握住姬循雅的手,笑吟吟地问:“好将军,怎么不理朕?” 姬循雅微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岂敢多言?” 赵珩见他眸光闪烁,分明刚才被刺激得要命,却生生忍下,此刻还在装模作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姬循雅继续道:“臣现在已经为太后所不喜,若再多言引得陛下厌恶,臣在这宫中,就无法安身了。” 赵珩伸手,就近环住姬循雅的颈部,半哄半逗,“整个皇宫都是将军的,将军想在哪就在哪,怎会务安身之处呢?” 赵珩眉眼含笑,话音轻柔,伏低做小至此,姬循雅想不看,又移不开视线。 他喉结不自知地滚动了两下,垂下眼睑,搂住了赵珩的腰。 姬循雅低声道:“太后是想借谁的刀杀臣?” 赵珩毫不隐瞒,“英王。” 姬循雅呵了声。 他虽不说话,赵珩却已从中听到出了不自量力这四个字。 “就算要杀臣,也该选把举世无双的好刀,方配得上陛下的身份。”姬循雅道,手掌抵在赵珩腰窝处轻轻揉按了下。 赵珩嘶了声,“别闹。” 姬循雅不管他形同放纵的拒绝,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揉得人尾骨都发酥。 “陛下,近水楼台,您说,太后怎么不让您杀了臣?”姬循雅一口咬上赵珩的脖颈,才尝到丁点血腥就立刻松口,温柔地舔吻了下,“就这样,杀了臣。”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赵珩笑道:“大抵太后知晓朕手无缚鸡之力, 实难成事。”他被咬得轻嘶了声,伸手去推姬循雅的口唇,却被对方攥住了手指。 姬循雅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赵珩。 手无缚鸡之力? 谁? 赵珩莫不是在说自己吧? 他这位陛下在双目失明时犹然狠厉非常, 凭借一根银簪便能暂且挟制住他, 无论是这一世, 还是上一世,都与柔弱这两个字沾不上丁点干系。 姬循雅轻吻了下赵珩的指尖,轻笑道:“陛下若想杀臣,臣愿意为陛下献策分忧,”不待赵珩回答,他便抓着赵珩的手, 略略用力地压在自己唇畔, 暗示之意极其明显,声音愈发低柔,“若在……时,臣定然对陛下毫无防备。“ 他大方地将脖颈送入赵珩面前,皮肤洁净得几可生光。 姬循雅骨相生得分明,虽披着张清丽的美人皮, 然而诸如鼻梁、眉骨等处,又极鲜明凌厉,为这张看起来秀雅无害的脸上平添无尽泠然。 落进赵珩眼中的脖颈亦是如此, 线条起伏锐利若刀锋。 可姬循雅的姿态又是如此顺从, 是忠心耿耿的臣下,在向自己的君王表忠。 赵珩顺手摸了下他,只觉触感温冷如一块软玉。 所以赵珩时常怀疑姬循雅不是人, 若是活生生的人,而非妖物, 体温怎么这样低? 也只有在暖帐中,最最动情意乱时,姬循雅身上才会因沾了他的体温而微微热。 真像条化了形的蛇,来世间为非作歹,欺、君、犯、上。 赵珩笑眯眯道:“朕看卿此刻便毫无防备。” 姬循雅弯眼,循循善诱似的,“陛下试试看?” 莫看此刻姬将军笑意温柔,话音低软,好像的的确确一副任君施为,甘之如饴的模样,赵珩望之却极不以为然。 倘他真表现出一星半点对太后的话动心,姬将军恐怕会拿一整夜来好好”劝“他,非要缠磨到帝王心力体力全无,半醒半昏之间,只得将姬将军提出的那些荒唐无耻的要求应了个遍。 赵珩语气异常真挚,“朕哪里舍得卿卿。” 姬循雅扬唇,却继续道:“陛下未见英王便下此决断,未免为时尚早。” 这是个很拙劣的试探。 若是姬循雅想,大可做的滴水不漏,偏要漏洞百出,将试探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赵珩看姬循雅。 后者明明满眼得意,他对帝王占有欲之深,已是到了病态偏执的地步,不许任何人、任何事比自己更得赵珩重视,连史册内帝王与臣下共度的篇幅字数他都要数清比较,又哪里真的会容下一个大活人在赵珩身边? 明明听到赵珩哄他的话开怀又满意,偏偏要做出副大度贤亮的模样。 又不是百年之后想进贤后传,况且此刻两人身边也无史官,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赵珩忍不住按了按姬循雅上扬的唇瓣,“既然连景宣都这样说了,若有机会,朕也当见见英王,倘其无有称帝之野心,更兼能力卓然,仁德宽和,又端庄貌美,朕未必……” 这话只在逗姬循雅,只论英王向西北诸国输送辎重武器这点上,赵珩就绝不可能让他活着。 姬循雅闻言霍地转头,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赵珩,静候下文。 赵珩立刻改口,“朕也必然不可能同意太后之谋。” 姬循雅温言发问:“端庄貌美?” 赵珩轻咳,奈何他刚咳出一半,姬循雅倏然倾身上前。 离得太近,赵珩一时咳也不是,不咳也不是,生生将脸憋得泛红。 二人间几无距离,于是看得愈发真切。 烛火跳动,也为这双近在咫尺的黑眸染上了层鬼魅妖异的光华,浓密的长睫微微垂,望之,竟有十分堪怜。 这张脸赵珩到底惦记了两世,如今才与姬循雅心意相通,神魂契合不久,最是腻歪情浓的时候,更何况姬循雅还有意示弱。 睫毛轻颤,宛如蝶翼,直扇到了赵珩心尖上。 陡然间酸软酥麻非常,赵珩望着他怔然须臾,半晌才低喃道:“朕一时失言。” 姬循雅听赵珩语气放软,又冷笑,“陛下总是如此。” 他说的总是如此不是在说赵珩失言,而是说赵珩看他怔住了。 帝王多情,好绝色,这等风流癖性姬循雅早就知晓,偶有赵珩望他出神,姬循雅心中既喜又忧,喜的自然是赵珩依旧喜欢他,哪怕是喜欢他的脸,忧的是如果赵珩日后遇到了样貌更合心意的人,他当如何? 不过他一瞬间就得到了答案。 自然是将那迷惑圣上的妖物挫骨扬灰,至于赵珩——是他不好,没有同陛下寸步不离,竟让赵珩还有力气注意旁人。 赵珩的脖颈很细,手腕脚踝也是,姬循雅以手指处处都丈量圈起过,轻而易举就能拢入掌中。 锁起来的话…… 也不是没锁过。 将军府密室内的铁链留了些情面,内里垫了软绒,外表看上去凶神恶煞,里面却无害,若再有机会,他一定…… 姬循雅目光幽暗。 赵珩哪里知道面前人脑中又闪过了什么阴暗玩意,闻言连声道冤枉,他满眼含笑,专注地凝视着姬循雅。 目光太认真温存,凝望着他,炽热得姬循雅仿佛感觉到了一点疼。 赵珩反扣住姬循雅的手,与他十指交叠,自己拿面颊贴上姬循雅的手背,喃喃道:“朕只对你这样过。” 姬循雅阴冷渗人的思绪猛地顿住。 他想说撒谎,当年那些诸侯家的漂亮公子你又哪个没去招惹,又有哪个没同你修好。 可赵珩语调有点说不出的黏,不似寻常不好好说话那般刻意抑扬顿挫,却像吃醉了酒,眸光流转,竟流露出了几分惘然痴态。 姬循雅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下,只道:“陛下。” 赵珩望着姬循雅,认真地说:“朕当真是失言了,你别恼朕。” 姬循雅不知赵珩今日是怎么了,心绪被撩动得太过反而竟生出了些惶恐。 是,他怎配赵珩如此真心、用心待他的惶恐。 “陛下,”姬循雅的嗓子哑得仿佛被沙砺过,“臣……我岂敢生陛下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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