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绪复杂,有欣喜,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范鸢又一次抱住了他,双臂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他试探性的想要推开范鸢,却无济于事,于是,他只得等着范鸢主动松手,只是他等了许久,范鸢都依旧死死的将他抱在怀中。 以至于他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次被范鸢如此抱着,他还没恢复记忆,尚在年少时,可如今他的记忆回来了,怎么说也算是成年人,自然是十分不适。 于是,他思量了半天,骤然想到拿一侧的余不霁转移话题,吸引范鸢的注意。 他艰难的把下巴抵在范鸢的肩上,勉强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后清了清嗓子,刚提了一句余不霁的名讳,范鸢便立刻松开了抱着他的双手,恍然惊醒般凝眸看向伤势极重的余不霁。 范卿洲被冷不丁放开,倒也没失落,毕竟他早就有些习惯了范鸢对自己的态度,虽然,在范鸢放手的那一刻,他还是有一瞬的心绪不宁,但这阵不宁是因为他知道是余不霁在前世害死了范鸢,故而瞧着范鸢还被蒙在鼓里继续关心着他,十分不适。 范鸢看着狼狈的被捆仙锁束缚着的人,想开口问他为何,但每次准备开口时,又都将话咽了下去,最后他默不作声的蹲下身,用灵力包裹在了余不霁的伤口上。 余不霁看着范鸢的动作,眸色微暗,半晌,他骤然抬眸,沙哑着嗓子同范鸢道:“…对不住,师尊。” 范鸢指尖一顿,无声叹了口气后拧着的眉心缓慢的松了下来,却依旧没应他的话。 “师尊…”余不霁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话没出口,他便听到范鸢如常般,同他慢慢悠悠的说。 “我不是你师尊了。” 余不霁早就清楚范鸢不会再认他,从他被带回来的那一天起,他就清楚范鸢迟早会同他决裂,只是前世不等范鸢同他决裂,范鸢便彻底死了,今生他原本也不会亲耳听到范鸢跟他决裂,但阴差阳错,他被范卿洲带了回来。 如此狼狈的面对着昔日的师尊、亦是上辈子,他亏欠最多的人。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那双漆黑的瞳仁有一瞬间的慌张,只可惜没人发现,连余不霁自己也未曾察觉,他只是扯起唇角,最后又慢慢吞吞的撑起身子,范鸢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他,最终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将手背在身后。 余不霁看着他,眸子闪烁几下,肿胀的双膝却像是毫无所察般朝范鸢的方向跪了下来—— “时序你…” “弟子不肖。”余不霁直直朝他叩首。 “今,与师尊相见,自知亏欠师尊良多,无以为报,愿以命相抵,只求师尊,能将我的灵丹修为一并…”余不霁话音一顿,原本晦暗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纠结,最后他嗡声说,“一并取出,交由…师尊全权处置。” 他原本是想求范鸢,将自己的灵丹修为能留下多少,便交给自己的族人多少,只是话到嘴边,他忽然又想,好像,前世今生,他都不曾为范鸢做过什么。 他做过的兴许只有前世下毒时,送过去的那碗糕点。 但偏偏那糕点也不是他亲自做的,只是从外头顺手买的。 范鸢不知道,所以吃得高兴。 而今生呢,今生他只重蹈覆辙的给范鸢惹了一身腥… “但弟子还有一事相求。”余不霁的声音依旧清亮,并未因躬身而发闷,但却叫人有些听不真切,兴许是风吹得,又兴许是听的人心思飘远,“求师尊,为我族之人寻一处安身之所。” “此后他们自不会再同我一般,做出…无法挽回之事。”余不霁眸光闪烁着,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慢开口,“若是可以,也请师尊教他们护全自己之法。” “他们…并非恶人,只是无处安身,故而才以自己之命换族人今后得以平安。” 此话过后,良久的寂静。 范卿洲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角,朝范鸢颔首后便先告退。 范鸢并未阻拦,只是目送着他的背影,隐约觉着有什么不对,但他也知经此一事范卿洲定然劳累过度,便也不曾叫停范卿洲,任由着范卿洲踏出院内。 范卿洲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如同一根常年紧绷着的线在此刻彻底崩裂,体内原本属于祁憬笙的灵力此刻平静如水,激不起分毫的波澜。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前世所有事情,虽不曾被他完全化解,但总归是没有重蹈覆辙。 只是他说不上的疲倦。 分不清是对谁,也说不准自己如今又要去做什么。 去瞧祁憬笙是死是活么? 还是去看余不霁被如何判处,又或者,看看此事过后,济州城内仙门百家是何结局。 这些事与他而言算不上紧密相连,但似乎又的确同他有些关系。 可他就是想不清楚自己要先去做些什么了,就像先前余不霁问他,此事过后要去做些什么,他告诉余不霁。 并无。
第75章 是夜。 济州之事虽已处理了个差不多, 但如今颇有些百废待兴的意味,故而范卿洲只能一并留下来,帮忙重整济州城内损坏过的居所。 直到夜深, 范鸢见他实在疲倦,便想叫他先去歇息。 只是不等范鸢开口, 他便先范鸢一步问道:“那只…艳妖, 可还安好?” 范鸢眸光一暗,转瞬点头:“紫玉出手, 他定安然无恙。” 范卿洲抿了抿唇,抬眼, 观察着范鸢的反应,半晌才斟酌着说:“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同母亲一样的护身符。” “他身上的气息也同母亲很像。”范卿洲薄唇微动,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是不是我的小舅舅?” 范鸢沉默良久,才缓声说:“嗯,我同紫玉将他的手治好后, 他便认出了我。” “还…问了你母亲的状况。” 范鸢将此事一笔带过后同范卿洲道:“不过,他同我说, 他们是在你母亲同我成婚后便被他们抓走。” “也难怪后来我去你母亲的故居一探, 却始终不见他们的踪影,我原以为是他们举家搬迁,只是没想到…” 后半句话范鸢不忍说下去,范卿洲自然也清楚他的意思,没有继续追问。 “小舅舅还能…恢复如常吗?”范卿洲眸中涌上一丝心疼。 范鸢摇了摇头, 同他道:“伤了太久,即便紫玉的医术再是高明, 也无法将他的身体治得同最开始那般完好无损。” “不过你放心,紫玉虽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但也会尽力而为,我也会…护他周全。” 范卿洲闻言,只是淡淡掀起眼皮,看着范鸢眼下的一片乌青,鬼使神差的说:“父亲,我一直想问你。” “你为何,总要…”总要待我那么不近人情。 分明他待谁都那么温润,唯独待范卿洲,那么冷漠。 范鸢难得静下来,听着他的下话,只是范卿洲停顿了半晌,也没能将原本想的话问出口。 兴许是觉得自己说了,便显得有些矫情,故而,范卿洲又闭上了嘴,唇角下意识弯起,朝范鸢恭恭敬敬道:“总要如此尽心竭力,母亲在天之灵,见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恐怕会同你置气。” 范鸢一阵愣神,他几乎从未在范卿洲嘴里听到过有关唐向锦的一切。 他也默契的,不同范卿洲提及,以至于唐向锦死后,他们无话可说,没了唐向锦这个中间人,两个人又都憋着一股气,久而久之,便生疏的不成样子。 “是啊,你母亲若是知道了,肯定要说我许久,不过…”范鸢纤长的眼睫微微下垂,将眸中情绪掩盖了个彻底。 不过她早就不在了。 “母亲死前,其实同我说过。”范卿洲忽然开口,声音极轻,但范鸢却听得一清二楚,“她说要我不要恨你。” “那天我原本想,如果你同我说一句话,我就听母亲的话,不去怨你,也不去恨你。” “但那天,你什么都没说,没有解释为什么回来的那么晚,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把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留在一处,更没有同我说,母亲死后,我该如何,你会如何,你只是把我一个人丢下,哪怕我问了你那么多遍,你也依旧什么都不同我说。” “所以我那时候,是有点怨你的。”范卿洲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他伸手,将原本充斥在眼眶里的湿润擦去,嗡声道,“但后来我经常做梦,梦见母亲,她每次都对我说你的好,我便觉着,她可能真的很想替你说些好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开始说你在我年幼时做过的一切,譬如小院里的秋千,她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坐那个秋千。” “但我不记得了,于是她便一次又一次的入了我的梦,让我想起来那个秋千,也想起来你也曾真心待我,所以我又不怨你了。” “甚至相反的,我该感谢你,感谢你分明被我…被我连累的不得飞升,却依旧不曾怨恨过我什么。” “只是我幼时还是有几分不服,所以与你无话可说,直到今日,我忽然想同你把话说清。” 紧绷着的喉咙隐隐作痛,范卿洲的喉结艰涩的滚动了一下。 方才没说出口的话又一次卡在嘴边,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开口:“我知那时母亲的死,也是你心上无法磨灭的痛,只是我想不通,为何自那之后,你便待我甚至不如待一个陌生人好。” “有时,我只是想同你多说几句话,想像母亲还在时那样,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其实早就不怨你,早就没有觉得母亲的死同你有什么干系了,但每次,你都会说我不务正业。” “可我分明已经提前完成了当日的课业。” “…父亲,我只想问你,为何我做成什么样,你都会觉得我不如旁人勤勉刻苦。” “甚至待我,也不如待旁人那般亲切和蔼。” 范卿洲说到后头,只觉得如释重负。 积压着许久的问题,总算被他问出了口。 虽然他不知道范鸢会作何回答,或者说,他觉得范鸢很可能干脆不回答他这个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过答不答是范鸢的事,他问出口便好了。 空气寂静了良久,范卿洲也没急着走,只是觉得,左右他都同范鸢“矫情”过了,再同范鸢待上一会儿,倒也无妨。 反正总归也就两种可能,要么是范鸢默不作声,主动走了,要么是范鸢同他说了话,等说完再走。 这两种可能,到最后,走的都是范鸢。 既然如此,他倒不如留下多赏一赏月了。 范卿洲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范鸢似乎也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最后才无声叹了口气,朝他道:“你还记得,你娘尚在时,我同你娘说过,我遇见了一个算命的人么。” “他说我日后会死在乱象之时。” “我原本不信,后来你母亲…死在了我眼前,只留下了一个你,我兴许是怕那算命的一语成谶,当真算中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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