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这一等,就让你困在泥淖里苦了那么多年,对不起顾燃,对不起……” 教室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难过与自责,顾燃忍不住上前紧紧环住他,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顾燃仿佛看见一个极度痛苦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在一日复一日的内疚中,抱着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的课桌,哭到抽搐,绝望到崩塌。 他就那样盯着那团虚无的幻影,好像睨见了自己被裴子俊消耗折磨的那些年,陆淮天独自蹚过的沼泽,历过的情劫。 “幸好,我们都回来了。”顾燃哽咽。 陆淮天一愣,随后牵起嘴角。 “是啊,幸好,我们都是大人了……” 寂静的教室里,旖旎的人影攒动飘渺,一只大手轻轻蒙住顾燃的眼睛时,他已经被陆淮天带到椅子上坐下了。 不等他开口,一股淡淡的椰香钻进鼻腔。 “什么?”顾燃问,“好香。” 陆淮天没吭声,反而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遥控器,轻轻一按,校园里的广播忽地响起刺耳的一声杂音。 接着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整个学校上空响起。 “顾燃,高二(3)班顾燃……” 那低语像是海平面投进一片细碎石子的潺潺回声,一如高二那年篮球场上,广播站里,那个激情澎湃的少年未来得及全部宣之于口的,半句告白…… “我知道现在喜欢你的人比十年前还多,但是我将是你众多追求着中最持之以恒的一个。” “十年。” “顾燃,我想做你男朋友十年了……” “我是高二(11)班陆淮天,今年,27岁……” 广播里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滞涩与酸楚。 “27岁的陆淮天,依然爱着27岁的顾燃……” ……… 那年夏天惊艳了我整个青春的湖边少年,谢谢你照亮我困顿不堪的小小世界,那短暂的火光,足以融化我全部冻结的血液,拼凑出我所有残破缺失的灵魂…… “顾燃我爱你,很爱你,非常爱你,超级爱你,至死不渝的,爱你……” 顾燃胸口起伏,两行滚烫,从捂着他眼睛的掌心漏出。 冰冷的指尖覆上那只大手,慢慢拿下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几乎占满整张桌子的椰子味蛋糕。 “顾燃对不起,上午我没有去做核磁共振,而是去了蛋糕店。”陆淮天说,“你别生气,椰子味的蛋糕,你最喜欢的。” 顾燃;“……” 再也控制不住的转身一把抱住陆淮天,绷不住的人,在恍如错位的时空里,抱着那个爱了自己十载的少年,哭的像个孩子。 “陆淮天,谢谢你让我做回小朋友,谢谢你让我知道一场旷日持久的坚定选择是多么盛大绚烂,谢谢你穿过地狱把我拉回人间,谢谢你,至死不渝的,爱我……” 窗外乌蒙蒙的天上静静升起一轮夕阳,落日余晖中,顾燃突然觉得困住自己整个命运的寒冬,正一点点在一抹赤色中,融化殆尽。 他说:“陆淮天,我没有遗憾了……” 第60章新年快乐 傍晚,路面上的雪刚化了些许,就被来往车辆压实成了厚厚的冰壳。 远光灯照上去,像极了巧克力脆皮雪糕。 住院部停车场里,顾燃缩在副驾座位一角,呼吸均匀,睡得十分香甜。 陆淮天侧身看了他很久很久,却始终舍不得叫醒熟睡的人,又怕他这样窝着睡的不舒服,只好将身上的大衣轻轻脱下,蹑手蹑脚的裹在对方身上,然后打开车门转到对侧,伸手轻拉把手,打算把软乎乎的人抱回去。 岂料这边刚小心翼翼的俯身,那边席卷全身脏器的剧烈疼痛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宛如刀劈斧削般的强烈刺激几乎瞬间从神经末梢深入到四肢百骸! 骨缝里的髓液仿佛在短短一秒钟便经历了一场全方位立体式的错位坍塌,血液疯也似的逆向行走,陆淮天咬紧牙关,可还是难以忍受的漏出一声破碎呜咽…… “呃!啊……” 心跳似乎漏了几拍,额间骤然冷汗涔涔,身体正不可控的被无法承受的痛苦支配着,紧接着他一个倾斜,猛地一头栽倒在了顾燃身上! “唔?”顾燃睁开睡眼,下意识一把抱住那具还在不停颤动的身体。 “陆淮天?你,你怎么了?哪里难受?陆淮天!陆淮天……” “嘘~”陆淮天冷汗蹭在顾燃脖颈上,吐息间,声带因为痉挛导致了气喘,一时间扭曲的可怕。 “顾燃,让我抱抱,抱抱就好了,不怕,我就是累了,歇一会,歇一会就没事了……” 贴在皮肤上的嘴唇似乎冷炙极了,顾燃紧紧搂住他,手掌不停的上下抚着他的背,时间在掌心流淌,直至身上人的呼吸渐渐趋于稳定,沉沉的平静下来。 “好点了吗?” 顾燃惊魂未定,而陆淮天则半阖着眼皮,艰难的“嗯”了一声。 身体机能好像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受到一场不亚于“车祸”的重击,粘腻的汗水浸湿了衣服,冷风一吹,冰冻在一瞬透了骨。 他浑身脱力,缓慢的抬起头,却一眼就瞥见了穿梭在滚滚黑云下的阴翳月光。 那光晕里泛着凛凛寒光,森森惨白间,恍如一张狰狞可怖的人脸…… “陆淮天,怎么样了?”顾燃几乎急出哭腔,“还能动吗?你,你看什么呢?” 顾燃顺着他的视线刚要朝黑漆漆的夜空望过去,就被陆淮天伸手用力捂住了眼睛。 “别看。”他气息微弱,却悠悠笑着:“月亮没有我好看,你看我就行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顾燃拉下他的手掌,把身上的大衣脱下全部囫囵个儿的围在陆淮天身上,然后扶着他的胳膊把人立起来,转身弯腰就要把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 “抬腿,我背你进去喊医生,快!” 顺手卡住陆淮天的膝弯,顾燃刚要用力一扽,那人却幽幽的兀自扶着车门站直了。 尽管有些勉强。 “回病房。”陆淮天虚弱道:“我躺一下就好,不用喊医生。” “可是!” “听我的,乖……” 顾燃自知拗不过他,可想到要么也得先把人放进病房再说,只好暂且点头应允。 走廊尽头的病房灯火通明,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目测起码十几号。 他们焦急的商讨着什么,浑然没发现身后已经站了两个人。 “让一下。”陆淮天清了清嗓子,“都堵门口干什么呢?” “小天?”人堆里有人冲了过来,是周南,“哎哟,你这一下午去哪儿了?家里派出去的车满城的找你!” “约会。”陆淮天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找我干嘛,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还有,你老是搞一群人站门口,这医院里人来人往的,知道的是家里人多没处安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明天就快驾鹤归西了需要这么多人料理后……” “小天!”周南连忙打断他说出最后一个字,“别胡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啧,你这担心多少有点烧钱费油且铺张啊……我谢谢你哈~” 扔下这句话,陆淮天无奈扶额摇头。 周南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两人只得又纠缠了半天,还是顾燃急着让陆淮天休息,才不得已打断了两人没完没了的对话。 不过从周南口中得知陆长枫一整个下午都坐在病房里差点没缓过气儿来,陆淮天倒是默默了许久。 “他怎么样了?”陆淮天语气看似淡淡的。 “血压有点高,医生给开了药,现在已经回公司了。”周南如实道:“走之前他让我跟你说,好好听医生的话,过年在医院待不住就回家,想吃什么让我派人给你送,还有,他去天湖的大平层住了,不见面,就谁也膈应不着谁了……” 陆淮天抿紧了嘴唇,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了。” 把周南和人群劝退,陆淮天疲惫的转身牵着顾燃进了病房。 床头柜上,一个不锈钢保温壶格外抢眼。 旁边还放了一个铝制饭盒,打开一看,满满的一盒香油鸡丝拌小青菜,绣花的小布包里,还放着六七个猪肉酸菜馅儿的大包子。 个个儿拳头大小。 顾燃上前拧开保温壶,里面是尚且温热的鸡汤。 油花被仔细的撇了出去了,透着浓浓的沁香。 只一眼,顾燃就认出了顾芳华的手艺。 “是我爸。”顾燃喃喃。 从窗台上的烟蒂和地上的烟灰数量看来,顾芳华应该是在这间病房里等了很久,他有没有撞见陆长枫无从知晓,但无法忽视的颓丧,却在细节里原形毕露。 顾燃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除了周南的未接来电和周明远的无聊信息以外,再无其他。 这就奇怪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况且一直等不到他俩回来,又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打个电话问一声,反而放下东西就直接走了呢? 这完全不像顾芳华的行事作风和点火就着的暴躁性格。 难道他已经知道什么了? 知道了更不可能如此淡定…… 难不成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可这也太特么宁静了吧。 顾燃有点乱。 大脑突然就闪现出一个不成形的画面。 一整个下午,两个冷脸老父亲同时在病房里正襟危坐,然后在满室的缭绕烟雾间,相对无言,抑或是,剑拔弩张…… 那场景,想想就窒息。 “不会吧……”顾燃开始神游。 “什么不会吧?”陆淮天抱起保温桶捧在胸前,干涸的冷汗使他打了个寒颤。 顾燃上前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又麻利的给他换了套干爽的。 “陆淮天,我有点慌。”顾燃抱着陆淮天的衣服有些怅然,“你说,我爸会不会已经知道……” “顾燃。” “啊?” 陆淮天拿起勺子淡定的舀了一勺汤,“明天带你去置办年货,后天除夕,咱们回槐柳胡同过年。” 顾燃:“什么?” “我说……”陆淮天举起保温桶,仰面灌了一大口,随后舌尖舔舐干净嘴角溢出的香味,笑着道:“今年除夕夜,咱们一家人,一起过。” 顾燃:“……” - 大年三十这天,顾芳华果然一个电话都没给顾燃打。 像是压根没他这个儿子,连干儿子也不要了。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的大红灯笼下时,万家灯火已经点燃了除夕夜,方圆五里的鞭炮声不绝于耳,震得顾燃脑袋嗡嗡响。 顾燃整理了一下衣襟,紧张的抬起手又犹豫不决的放下,最后还是陆淮天上前叩响了铁门。 屋里没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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