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照衣两手抄在外套兜里,独自走进片场时,隔老远便看见言息正坐椅子上,和几个小姑娘一边笑一边说着什么。等明照衣靠近时,小姑娘们又都红着脸对他点头,齐齐喊声“明总好”,便跟一群小鸟一样呼啦散了。 “在说什么?” 明照衣可有可无地问。站在坐着的言息跟前,从兜里伸出一只手,接过这几天已经自觉养好眼色的安助理递来的围巾,替他把围巾拢上。 “没什么啦。”墨镜也被明照衣摘下,就像取掉礼物盒上的丝带一样,露出那双珍宝一样清透又绚丽的眼睛。 那故意眨眼的幅度明照衣很熟悉,显然又在想什么坏事了,这人。 “不过也不是没收获——听到一点苏斐白和楚出野的八卦。” 赶紧拍拍旁边的椅子扶手,那副雀跃又积极的样子简直像孩子一样,“哥哥要吃瓜吗?剧组还在准备杀青仪式,不急着走嘛。” “……什么?” 将叠好的墨镜递给安溪,明照衣姑且坐下来,听听他还有什么幺蛾子。 因为挨得近,很容易便碰到言息暴露在寒风里许久的手。手的温度让明照衣眉梢向下压了压,用自己掌心的温暖裹住冰凉指尖。 “听她们说,这几天苏斐白一下片场心情便很低落,楚出野找他说话,也一副勉强提起心情的模样,”言息漫不经心用指纹摩挲明照衣的掌心,一下一下,轻轻的痒,“有人说他这是入戏了,还有人说……” 故意停顿。 明照衣便勉勉强强地配合:“说什么?” “……情场失意哦。” “哦。”很不想配合的一声。 “哥哥好冷漠——”言息故意拖长音色,“这都是因为你啊,那天休息室的事,让别人伤心了。” “……因为我?”那让明照衣短暂意外地轻挑起半边眉,“我帮助他摆脱了你,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不过另一种层面的联想让他心情不善起来,“还是说,他意外通过那天的事,明白了自己对你抱有……感情?” “……联想太丰富,可是很吓人的啊哥哥。”小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言息语气故作哀怨。 “……哦。”明照衣放松下来坐回去,看向言息,挑起另一半眉,“所以?” “所以——楚出野察觉他的不对劲,不知道像哥哥一样胡乱联想到什么,最近对苏斐白可是很冷淡哦。” 言息撑着下颌,略略偏头,望向不远处正朝着举行杀青仪式的地方走来的两位主演,“不过,用入戏来解释,也说得通?” “言导——言导——” 副导演跑过来,急得脑门冒汗,“您该过来主持杀青仪式了,随便跟大家讲几句就成。” 又热情地看向剧组背后最大的投资商,“明总,您也在啊,要不您也来讲几句?等会儿切蛋糕,您也可以和言导一起。” “不了。”等言息松开他的手,明照衣抱臂坐回去,口吻公事公办,“我没怎么参与你们剧组的事,言导和制片人去就行。” “那行,那行。”副导演连忙应,这时候太忙也不方便招待大老板了,先带着言导往杀青仪式那片地去。 …… 杀青仪式结束后,言息收到摄影指导交来的初版样片。这是最初的所有拍摄场景镜头的版本,后续怎么剪还得言息看过以后决定。 又接过投资商们送来的鲜花,言息保持着笑容,忙到夜幕降临,和前来祝贺的所有人道过别,终于成功脱身。 即使塞了大半给小安,挂着“杀青大吉”彩带的鲜花仍摆满了车后座。 “祝贺电影顺利杀青。”上车后,明照衣也从驾驶座边上拿出一捧小小的花,碎冰蓝的洋桔梗里点缀几枝白色铃兰。 铃兰是幸福归来的祝愿。 桔梗是永恒的,无悔,无望的爱。 那样隐晦的祝愿和爱意,言息并不知情。 他只是看起来很愉悦地接过那束花,把它当作敬职敬业的解秘书订的东西,然后看似珍重、实则随意地,把它放进后座那堆鲜花里。那样枝叶招摇、万紫千红的花堆里,小小的花束便显得更不起眼了。 世上的花语千千万万,也许知道他不会知道,也是隐晦之一。 忙碌的杀青仪式后,或许该歇上一段时间。 但言息明白,比他还要忙碌的明总能在工作日抽出这完整的半天来,有多不容易。那么,就直接去约会吧,说好一起看电影的。 在明照衣询问去哪边的电影院时,言息状若随意地问:“哥哥想看吗?——我拍的电影,还没剪辑的第一版。” “……没关系吗?”明照衣有些意外。 “没关系啦,反正哥哥又不会把剧情透露出去。”他倚在车窗边,车水马龙的光像流水一样漫过那双深浓眼睛,口吻却清淡,“不过文艺片也没什么剧情?” 最重要的是。 “我想让哥哥第一个看到。” 短暂沉默。 红灯跳到绿灯。 车载音响里的情人从在一起唱到别离。 明照衣终于把车平稳驶出去,放轻声音,拿他没办法一样说:“……别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哥哥会误会成什么?”什么也不懂一样,他问。 “会误会成,”明照衣低磁的嗓音,像此刻车速一样平稳下来,“我是你在意的什么人。” “……哥哥不是吗?”言息眼尾轻弯笑起来,毫无阴霾的样子,如同天黑以前晴朗的今天,仿佛那是什么不需要怀疑、理所应当的事。 那是如我所愿的那种“在意”吗? 不需要再多余地询问那件事,明照衣没有接话。 * 言息给了一个地址,在郊区。 明照衣按照导航七绕八拐了许久,才在夜里八点多到达那栋独处于荒远的、不知名山脚下的别墅。 “这是自建的?”明照衣很意外这附近会有独栋别墅出现。 “对,是村里的地,几年前我买下建的别墅。” 言息透过车窗玻璃,指了指远处一个小山坳,山腰上轻烟一样缭绕的绿色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那边有个村子,开车过去大概十几分钟,很近。不过这几年由于政策陆陆续续都搬到镇上去了,现在就是个空村落,隔大半年才会有原来村委会的人回来——很像鬼故事的场景哦?” “为什么会想在这里……”没被鬼故事吓到,明照衣倒很在意这一点。 “这里很安静啊。”言息随口说,“不会有人打扰,远离工作,远离原来的生活,每个人大概都有这种想不管不顾抛下一切的时候吧?” 【宿主……】 系统在这时反而察觉到一阵反常的诡异,小心出声询问。 【这不是原著里反派那间别墅吗,你带主角攻过来是打算做什么……】 “嘘。” 言息悄然竖起食指在唇边,从背后看着下车的明照衣好奇打量四周景色。 “不好意思,今天要暂时屏蔽统老师了。” 【什、什么!——等一下你想、】 没喊完的声音被蓦然掐掉。 言息毫无愧疚感地陪明照衣进屋。 别墅里意外地干净。 当明照衣问起时,言息面不改色地解释:“前几天叫钟点阿姨来打扫过。” 不过,叫的是邻市的家政。为了请人来可是花了一大笔钱呢。 其实可以做到更保密,不过他也只是象征性敷衍地保密了一下。真要查的话很容易查到,他故意请邻市家政这一行为,也可以被解释为早有预谋。 别墅并不算十分大,一共三层,一楼是客厅、厨房等功能性区域,二楼是书房、影音室、小酒吧等娱乐区域,三楼则是主卧。 “一间客卧也没有?”这让参观的明照衣再度感到意外。 “嗯,反正也不会请客人来……”他这么随口解释,又像明白什么故意扇动细密的睫羽,贴近,“哥哥是在担心自己住哪的问题吗?没关系哦,我有准备哥哥住的地方。” 也不是很关心这一点,明照衣没有接着问下去。 把U盘插进影音室的投影设备,没有经过剪辑的电影开始播放。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言息盘着腿,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茶几上有准备好的点心。”他这么热情,像招待客人一样。可别墅不会有客人,这也是他刚刚才说过的。 说是为客人准备的,其实是为他一个人吧。 明照衣没有察觉那点轻微到可以忽略的异样,一边这么漫不经心想着,一边淡淡扫了眼那些一看便甜到腻人的甜点。 或许明照衣察觉到了异样。只是开始一帧帧播放的电影中断了他的思考。 潮声与海鸥。 那是最开始的背景音。 白衣青年赤脚走在落潮的沙滩上。 最开始,苏斐白那张脸确实让明照衣出戏。 按照剧情,温潮生应当是漂亮到足够让人一见钟情的人设,但演员的脸却让他觉得难以代入。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样看来,能让苛刻的自己接受这一设定的脸,估计只有这部电影的导演。也是最不可能出现在镜头里的人。 伴随电影的展开,慢慢地,淡淡哀伤的剧情、细腻的镜头、真实的背景音,都让他一点点沉浸入名为温潮生的青年的世界,沉浸入那个季风即将来临的潮湿的海边小镇。 没有经过剪辑的镜头,如同翻阅一本冗长的书。 爱像季风那样,不是时常来临,只是恰到时候。 爱像求生的索,一遍遍将温潮生从水底打捞起。 爱像互相勒紧的绳,是祝愿你“余生好好活着”,也是诅咒你“永远不能放弃我”。 温潮生对蒋恕的爱意越深,缠住蒋恕的绳索便越紧,直到有一天蒋恕主动求生,或被迫窒息。 我想要活着。 我想要爱你。 可我的爱,是藤蔓那样能窒息大树的东西。 …… 明照衣以前很少看爱情片或文艺片。可当电影结尾,午夜的零点过后,蒋恕正轻松地走在回旅馆的路上,对爱人的死一无所知、对他颈上缠绕的绳已被解脱毫无自觉时,终于有湿热的东西从他眼尾滑落。 那是共情吗? 明照衣不明白。 本能总是先于意识。 屏幕晃动的荧光沉寂下去,一切故事落幕时,是那样幽暗,那样平静。 他们仿佛沉入不见光的海底,没有话语,没有开灯,连彼此的脸也看不清。 有温热的指尖试探着摩挲过他的脸颊,亲吻代替指尖,细腻地舔舐他的泪痕。不是抹去,而是品尝一样舔舐。那会是什么味道?是海水一样咸湿,情爱一样苦涩吗。 也许会觉得有片刻丢脸,尤其自己还大了对方许多岁。 可那点丢脸也像海潮一样,还未触岸便已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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