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殊亭想到自己如今一名不值的难民身份,原本找到孙悦白的好兴致消散了许多。 他自己都混成这样了,还怎么拯救孙悦白,很明显两人比起来自己更像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个人。 孙悦白听见他的话,沉吟半晌这才继续问道。“你家里人呢?” 安殊亭神色微滞:“家里就我和爷爷,爷爷不在了,大哥早年出门求学,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孙悦白看着神色落寞的安殊亭,没有再说什么,他怔怔的看着自己包的像粽子一样的脚,朝他虚软的伸出了手臂:“走吧……”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对别人发出需要帮助的信号。 孙悦白张开的双臂动作并不明显,只是微微抬起,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肢体的姿态无不是最容易撤回的状态。 安殊亭愣了下,忙蹲下身,将身后的布包拽到前面,一把背起了孙悦白。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踉跄了一下,肩膀上抓着的手一紧,两人都没有说话。 偌大的寺院往日里人来人往,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 安殊亭是个活泼的性子,听着耳边飒飒的风声,偶有几片落叶被清风挟裹着,从他们脚边路过,他终于忍不住套近乎:“叔叔,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今日这是什么情况?” 他是真的憋不住心里的好奇,书里只一笔带过了孙悦白这个时间会在这里,具体的都没有交代。而且他也不相信短短的数十页纸就能概括一个人的一生。 孙悦白伏在安殊亭背上,对方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草药味道,似乎有些青涩,又带着微甜,就像这个人一样。 听见安殊亭熟悉的问话,他并不想提起不愉快的事情,只是反问道:“你觉得我多少岁?” 被一个成年小伙子叫叔叔,这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这意味着他们即将要退出戏台,将主场让给年轻人了,他这次挤入这个是非之地不就是因为年纪大了,嗓子总容易生病,才来寻求延续保养的办法吗? 安殊亭静默了一瞬,情商骤然上线:“二十五岁?” 孙悦白低头看他一眼:“唔,我叫孙悦白,是个唱戏的。” 安殊亭看不到孙悦白的神色,只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这会儿他的心情还不错。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安殊亭的头上冒起了汗珠子,他本就肚子空空,如今又背着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体力多少有些不逮。 顺着树林拐了个弯,终于看见孙悦白说的厢房,他顿时喜出望外。 就在这时,天空惊雷阵阵,紧接着豆大的雨淅淅沥沥落下。 孙悦白抬头,看着瞬间阴沉沉的天空,抓着安殊亭的肩膀紧了紧,“好像要下雨了。” 安殊亭一只手调整了下包袱的位置,躬下身子,加快了脚步。
第6章 1.6 电闪雷鸣,一下接着一下,好像是哪家的仙人在渡劫,密集的不合常理,孙悦白勾着安殊亭的脖子,手臂收紧,铺天盖地的雨席卷而来,打在脸上硬生生的疼。 总算到了屋檐下,陈旧的瓦当上有雨帘垂下,挡着了外面的雨水,让人得以片刻的喘息。 屋檐下站着一群看雷雨的小和尚,推搡嬉笑,一派天真,看到孙悦白被背回来关心的询问:“施主这是受伤了吗?” 孙悦白点了点头,温声道:“麻烦小师傅帮我找些治外伤的药,还有帮我的好友找间空房歇下。” 小和尚本来就打算去找安殊亭,看见偷菜贼不知道怎么的变成了孙悦白的朋友,他眨了眨眼睛,没有戳破,接过孙悦白递过来的香火钱:“寺里如今没有空房间了,不过他可以和睡我旁边。” 孙悦白没有说什么,知道小和尚会安排好,穿上干鞋子,踮着脚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孙悦白摸索插好门,摸着黑走进去,屏风后是一个大浴桶,每日午饭后有人会送来热水,今日有些耽误,孙悦白指尖试了试,水还有些温度。 他换下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动作间扯到脚底的伤口,让他本就失了血色的脸苍白的仿若白纸,清瘦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微微闭着眼睛,面无表情,黑暗的房间似乎隔绝成两个世界,淡淡的阴郁笼罩在周身。 他拿起温热的绢布,机械般一点点的擦拭着身体。 水汽在空气中蒸发,带来了丝丝凉意。 倏然,他睁开眼睛,掌心贴着温热的水面,指缝间流淌着轻柔带着暖意的触感。 孙悦白皱了皱眉,还是差了一点。差一点热烈、几分直白……就像是春日的朝阳那样并不灼热却又不可拒绝的暖。 孙悦白收回手,一点点的擦干水渍,慢条斯理的动作,是如沉井般的死水无波。 此时,安殊亭也被小和尚□□拉着去了澡房。 尽管他在赶路的时候已经尽量将自己收拾干净,可毕竟是逃难,条件有限,安殊亭将自己沉在浴桶中,任由水漫过头顶,然后探出,浑身舒畅的靠着筒壁,捋起有些挡着额头的头发,露出的五官俊朗疏阔,棱角分明。 看着水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他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尽管前路未知,但他总算有几分踏实的感觉。他又想到了孙悦白,既然作为要拯救的对象,他应该是有不如意的地方。 他如今是名伶大家,处处受人追捧,不缺钱财,衣食无忧。 今日就算有不如意,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时代梨园弟子的地位不高,哪怕他已经成为了行业的佼佼者。 但安殊亭相信孙悦白就算一时间吃亏,也不会让自己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他回忆着剧情里孙悦白被界定为反派的原因,是因为杀人碎尸。 三十六岁似乎是孙悦白人生的转折点,或许只是让他原本就不顺遂的一生在这之后更加乌云罩顶。如果他的前半生是一代名伶的成名史,尽管经历过苦难挫折,可他凭着坚韧努力,走到了许多人前面。 那么后半生作为苏梅的对照组,孙悦白的生活急转直下,最终成为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杀人犯。 明明他们没有太多的交集,可第一次见面时在寺庙,孙悦白锦衣华服,谈笑风生,苏梅灰头土脸,为了活命卖惨哀求。 第二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孙悦白跪在断头台,神色疯癫,满眼怨恨,那时的苏梅已经成了苏大夫,站在台下,夫君相伴,名利双收,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安殊亭怎么也想象不到今日见到的那个清隽疏离如同裹着冰霜,内里却良善细腻的男人最后竟然会是那样的命运。 而造成这一切命运交错的起初只是孙悦白爱上了一个渣男,对方嫌弃他是个戏子,年老色衰,骗光了孙悦白的钱,之后还要狠狠地踩上一脚,让所有人都知道孙悦白是痴心妄想的蠢货,转身之后娇妻幼子好不快哉。 安殊亭想到书里的描写:【狂风骤雨的夜,黑沉沉的压下,让人喘不过气,却也同样掩盖了所有的罪恶与哭喊。】 【灼热的鲜血在夜色中飞溅,肮脏滚烫,他似乎在哀求,呼喊的喘息,我已经能够想象他哀求悔恨的目光。】 【我的心应该是麻木的,就像命运那个可笑的东西,我以为他会将我从孤寂中拉起,他却只想将我踩下深渊。】 【他怀着欺骗而来,我怀着侥幸而和,事实证明,幸运从来不会属于我这种人,当我不能割舍,心存虚妄的时候,命运早已经注定。】 【他死死的扣住地面,双腿死命的挣扎,苟延残喘,像是一条濒死的鱼,想要从我手下逃离,而我只是单手摁着,就能让他无力动弹。我是个聪明的猎人,他却不是狡猾的猎物,所以注定他会付出代价,我亦然。】 【身在黑暗的怪物,只会永远在黑暗中独行,只有罪恶似乎才是我永恒的归宿,只有血液才能洗刷我的耻辱,那是由我而生,心存妄想的耻辱。】 安殊亭仰头,一捧水从脖子浇下,仰头看着屋顶盆大的蜘蛛网,所以他要做的就是阻止孙悦白和渣男相遇。 他烦躁的捋了捋头发,根据剧情,渣男应该是个穷酸才子,可他是谁,又在哪里,总不能孙悦白身边来一个男人他就赶走一个吧。 等到渐入梦乡,安殊亭都没有想出什么头绪。
第7章 1.7 身体多日的疲累,安殊亭这一夜依旧睡得很沉,甚至连小和尚们什么时候起床离开都没有察觉。他推开窗户,下了大半夜的雨,仿佛洗涤了世间的尘埃,空气中带着清爽的冷气,还有草木的清新,让人霎时间头脑清醒。 安殊亭换上炕头放着的衣服,心里默默的感谢了小和尚的妥帖。 小和尚□□做完早课,早早的捂着揣在怀里的窝头地跑回来,这是他遇见的施主,还那么可怜,小和尚爆棚的责任心,让他一早上都在惦记着那个大个子。 推开门进来,见安舒亭已经醒了,□□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三个拳头大小的窝头:“你可算醒了,快吃饭吧!” 安殊亭听见声音转身,就看见小和尚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满眼的不可思议。 “你是谁?怎么在我屋里呀?”。 “嗯?这才睡了一晚上怎么就不认识了,小师傅。”安舒亭扶额,指了指床铺的位置。 他身上穿着放在床头的黑色的长衫,袖子挽起一折,露出修长有力的手腕,修长白净的指尖托着桌上褐色的小茶杯,莫名的雅致温润。 “你是大高个儿啊?”小和尚摸着圆滚滚的脑袋觉得自己有些晕,大高个原来长这个样子吗? 这也太好看了,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施主都好看。 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件黑色的衣服原本是个卖水粉的老爷爷施主穿过的,后来那个施主离开的时候嫌麻烦,就扔在寺庙厢房,原本他师兄打算裁了做几件内裤给他们穿。 明明是件普通的旧衣,可穿他身上,小和尚觉得这衣服一下子变得值钱起来。 “对,是我,谢谢小师傅想着我。”安舒亭勾了勾唇角,朝着桌边走来,行走间如萧风飒飒,满身的书卷气中带了端方锐利,又因为长衫有些宽大,便又多了几分松弛洒脱。 “啊,欧,没关系。”小和尚得到确认,没出息的结巴了一下,眼睛还是舍不得从安舒亭身上离开。 安舒亭摸了摸他的小光头,眼中笑意愈发浓稠:“小师傅,你知不知道孙施主有没有什么走得近的好友。” 小□□看他开始啃窝头,终于从安舒亭的美颜攻击中回过神。 仔细回想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印象,他摇了摇头:“孙施主的朋友不就是你吗?他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要不就是和那些大人在一起写诗作画。”其实是在唱戏吟曲,但师傅说寺庙是庄严的地方,要当作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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