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一定,就说这妙公子的长相和身段,哪怕去镇上的倌馆卖,也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他们吃吃发笑,说得话越来越过分。 我愈发无地自容。 因这些家仆中,有几个是从前跟着我的,现在竟也混在当中用此等恶话辱我,我气得面颊发红,想出声驳斥,可对上他们或是下-流或是急-色的表情,却忽然失了力气。 我从小养尊处优,不会说粗话赖话,也不懂得要怎么去驳这些粗话赖话。 我转身想跑,几个年岁稍长的家仆却冲过来,伸臂挡住我的去路,调笑我道,“妙公子哪日当真挂牌去卖了,可一定要通知我们啊,我们伺候妙公子这么多年,怎么也应该先让我们尝尝滋味儿才是。” “可不是,你瞧他的那身皮肉,又软又白,比娘儿们还要好看,乳名还叫做妙妙,不知在床上是不是也像小猫一样乖稚惹怜,嘿嘿!” “你们…你们无耻……” 他们说得话越来越过分,甚至见我不敢反抗,竟大着胆子伸手摸向了我的腰背。 他们知我在府里并不受宠,往常还有个公子的名头压着,不敢对我乱来,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个老嬷嬷在身边,根本无人护我,我被他们肆意推搡拉扯,眼中早已噙满水雾,羞愤难当。 我自诩虽身子虽娇贵了些,却从未苛待过下人,例钱赏赐都是给他们最好的,可如今我一朝失势,他们一个个竟恨不能生扒了我去,占尽便宜。 人性之恶,恶到至此。 挣扎间,一块白玉从我身上摔落下来,当中一个家仆眼疾手快,见这玉成色尚佳,想抢白玉,可还没待他拾起白玉,手便被一双锦靴踩住。 又是许桑衡出现,替我解围。 他将我挡在身后,毫不客气地踩碾在那家仆的手上。 我亲眼看到那家仆的脸越变越白,他抖着声音求饶,许桑衡却始终不听不理。 “公…公子……” 其他家仆也纷纷知错跪下。 因许桑衡现在沉脸肃容的样子,实在可怖。 许桑衡目光发寒,扫视向他们,漠然吩咐道,“你们每人都去搬十箱冰块到偏宅来替妙公子消暑。” “十…十箱冰块…” 家仆们面露难色,“公子,这里离主院太远了,背那么多冰块过来,非得化了不可…” “那你们就想办法别让冰化。” “若冰化在路上,你们就一个个地趴在地上舔干净。” “滚罢!” 许桑衡方才放过这些人,又在我弯身之前,捡起了那块掉落的白玉,递还给我。 我伸手去接。可指尖刚触到玉身,许桑衡就将手一收,压眉问我。 “这块玉,是容望的?” 我点头看他。 “没错,这玉是容望殿下赠我的。” 13、 容望,当今圣上第四子。 在我十五岁那年,因其生母于贵妃遭逢算计失宠,被人辗转送来北燕避难,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北燕王府。 直到一年后,于贵妃复宠才被接走。 我同他有过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
第003章 不甘魂(三) 14、 容望小我两岁,正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他初来北燕王府时趾高气扬,连我养父都不曾放在眼里,一路乘轿坐辇,边是嫌弃北地风沙太大,边是嫌弃这里吃食粗陋,总之,他待不习惯,想要回去。 但回自是不可能回的,他母妃现下失宠,后宫正是腥风血雨的时候,根本容不下他。 我跟在养父后头,在王府迎他。 直到恭迎了三声四殿下,他才骄矜地掀开骄帘,目光环视一圈后,最后竟愣愣然地停到了我的脸上。 我当自己又犯了热病,脸颊发了红,才会如此引人注目,便偷问旁边的嬷嬷。嬷嬷看看我,对我道,没有的,公子,你很好。 容望依旧双目发直地看我,半天也错不开眼,支吾好久,才喃喃说道,“北燕这种边疆荒地,怎会生养出如此…如此耀若春花的妙人?” 15、 我总躲着容望。 因他太过失礼,自入王府的第一日起,便总寻些拙劣的借口缠我不放,还常对着我大放厥词,今日称我桃羞杏让,明日又赞我倾国倾城。 我从小读书,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这些话多是用来形容女子长相美丽的,放在我身上并不合适,但我鲜少被夸奖,被他夸得总一颗心噗噗乱跳,最后只能面红耳赤地斥他莫要再胡说了。 “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怎会是胡说?对了,妙妙,这个给你。” 容望将一块色泽极佳的白玉硬塞给我,“美玉当配美人,我看你不常配玉,实在可惜,若你戴上这个,必是更有琼姿的。” 他看着我笑,眸光似星,若春风拂面,在我心头荡开碎漪。 我那时懵懂,怔怔然接过那块还带有他体温的白玉,并不知他那时的笑容其实漫不经心,藏的尽是揶揄戏弄之意。 16、 容望常在我听夫子讲课时跑来陪我旁听,还会帮我做好批注,低声教我那些听不懂的内容。 今日他没有来,我便听不进课,隔三差五地往窗外张望,夫子看我不专心听课,也根本不管,转而用心教习起我的两个妹妹。 我愈加无聊,干脆将脑袋整个都转了过去,对着窗外。 许桑衡也没有来。 往常,他喂完马后都会来这里陪我一会儿,碍于他身份低微,所以只能站在外面听课,我会在课中休息时,捧着书去寻他,可某一日,他撞见我和容望一道出来,就再没来过课室了。 甚至于不知何故,我去找他,他也对我避而不见,不愿再理我。 我那阵心里难过,便和容望走得更近,因为只有他肯亲近我,没想到,和容望相谈之下竟格外有趣投机。 容望会给我说京城长街万里,火树银花,燃灯续昼;说皇宫冬日良夜,万门如朱,明雪映月;说初春出游赏景,采舟云淡,星河鹭起。 还说自己见过很多很多的人,却从未见过像我这样的人。 我? 我很特别吗? 我那时并不明白容望的话中之意,只知我因体弱不能出远门,常年被困在王府的一方天地之间,未想到外面的世界如此之大,我不曾看过的风景如此之多。 我头一次萌生了远行的想法。 最好是同容望一起。 他见多识广,纵我有没见过的,他也会耐心教我,让我不至于太过丢脸。 容望不在,果真好生无聊。 17、 那日放课后,我默默收好书册,发现自己出门匆忙,未有带伞,午后日头又大,怕犯了热病,就站在课室外的青杨树下等嬷嬷来接我。 没曾想,树上居然藏了个人,因那枝叶总在我的头顶哗啦哗啦一直作响。 我一惊,正要抬头去望,黑影便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我的面前。 容望见我被吓到面容发白,赶紧拉过我的手哄我道,“别怕别怕,妙妙,是我啊,阿望!我今日出门一趟,回来得晚了,又怕打扰你们读书,就干脆没进课室,攀树玩去了!” 他不要我称他殿下,只准我称呼他的乳名,阿望。 妙妙。 阿望。 像极了一对小猫小狗。 我定下心来,舒展眉头,对他道,“嗯,我不怕了。” 毕竟谁会怕一只正在冲你摇尾示好的小狗。 容望也笑了,从兜里取出两块油纸包着的点心塞到我手上,“喏,这就是我偷偷溜出王府买来的栗子酥,你要不要尝尝?唔,味道是不及宫里头做的,因为太生了些,若是烤久一点,合该会有七八分相似!” “尝尝,妙妙!” 栗子酥,是容望最喜欢的点心,可来到北燕之后,他就没有吃过了。 容望他应该很想念宫里的栗子酥。 也很想念皇宫,和他的父皇母妃罢。 我听话得咬下一口酥点,将容望的话记在了心里。 18、 许是在一个初夏的晚夜,宫里来了人传话,说是于贵妃在冷宫生了慢疾,情况并不大好。 容望出乎意料地并未再哭闹着要回去,只是向我养父要了一坛酒,一个人躲在院中,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我到底放心不下,便趁嬷嬷睡熟后,悄悄溜出卧房看他,果然瞧见一边饮酒,一边因担心母妃而偷偷落泪的容望。 我不擅言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只好陪他一道闷声饮酒。 “妙妙。” 容望又饮下三五杯后,方才停下,他止住泪水,忽然指着屋顶对我说,“想不想上去看看?” 我也隐约有了醉意,点头逞强,“看看便看看。” 容望三两下就攀上屋顶。 但我因畏高根本不敢爬,容望只好又下来,猝不及防地搂住了我的腰。 我惊呼出声,他却已足尖轻点,带着我稳稳落上屋顶。 书中常说登高望远。 原来高处的视野确实开阔。我坐在屋顶上,目之能及,皆是晚星苍穹,暮云合璧以及更远之处那些苍茫壮观,一片片接连在一起的大漠金沙。 我一面看得出神,一面又怕自己会掉落下去,只好红着脸偷偷攥住容望的衣袖。 容望哈哈一笑,倒是笑去不少眉间愁容。 “那个人是谁?” 容望同我一道远望,沉静几息后,却忽然问我。 “就是我刚来时,那个总在你课室外等你的少年。” 我没想到容望早便注意到了许桑衡,又会在如此不设防的情况下问起许桑衡,语气好像还带了点儿不悦,像极了是在质问于我。 我只好老实回答,“他是府里马奴收养的孤儿,我和他年岁相当,就常在一起。” “原来如此。” 容望点头,“他看你的眼神我不大喜欢,不过他的相貌举止倒是不错,你若不说,我还当他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孩子,同我一样,寄居在燕王府呢。既只是下人之子,你们以后少来往就是。” 我莫名心虚,低低应了声好。 “妙妙。”容望又笑嘻嘻地看我,“你说,我和他,哪个更好看?” 我没想到容望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登时瞠目结舌。 平心而论,容望的相貌并不比许桑衡差,虽小我两岁,但也已生得比我要高,眉宇浓黑英挺,目光若星轩轩,鼻梁上还长了浅浅一颗小痣,极是精致,又常爱笑,笑起来时嘴角两边会漾起浅浅的梨涡,晃人心神。 可…可他跟许桑衡本就不一样,这要叫我如何比较…我沉默许久…并没能答出话来。 容望遂收起笑容,“不问了。” 我怕容望不高兴,又怕容望再想起自己母妃的事会难过,就对他道,“阿望,你再给我讲讲皇宫的事,好不好?”
11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