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殿下到底还年轻,上回出燕京就中了剧毒,回来调养了许久才见好,如今又要出燕京,还是明火执仗去查贪官,许是觉得怕了?不想离京之故? 只庭杖五下,王相很快就被宫人们搀扶了进来,他脸色煞白,额间有冷汗渗出,庭杖自然打得不会太重,好歹也是次辅,哪里真的敢下黑手打成重伤?但对于他们这等人而言,只要这庭杖真的落下,那这张脸面就彻底被人踩在了脚下。 姬未湫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相,还不知错?” 王相推开了搀扶他的宫人,拱手道:“臣不敢。” 姬未湫点了点头,侧过头去与庆喜公公说话,仿佛打了这朝中阁老于他而言跟打了只蚂蚱差不多。王相脸色铁青,归列而站,顾相摇头叹气与他道:“王相爷,您这是冤。” 王相没吭声,顾相与刘相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跟没事人一样——自瑞王入朝,许多人都被提醒过了,少去得罪瑞王。不论是远在深宫的太后,还是近在御座的圣上,都是见不得有人去得罪瑞王的。 瑞王入阁,只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折子,也不大参与其他正事儿,瞧着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那又如何?不管他入不入朝,掌不掌权,他代表的都是皇家的脸面,谁敢去为难他,那就是要踩皇家的颜面! 更何况是王相这等自持权柄就上去刁难的?瑞王平素不与他计较,不代表他不能计较,看看,今天不就计较来了吗?拿住了错处,说打就打,没瞧见庆喜公公未来时,御前侍卫就已经进殿了吗?就是庆喜不来,今日王相这一顿打也逃不掉。 最妙的是王相被拿的错处是失仪,他确实未行礼,进门就先指责瑞王,众目睽睽看着,他如何反驳?难道与圣上说瑞王不敬他年长,不吃他的教训?瑞王不看在他年迈的份上容忍他几分?他要真敢说,恐怕就要受群臣指责了。 他是什么东西,也敢在皇家面前倚老卖老? 不管王相事后想如何报复,至少这明面上的亏他是吃定了。 鞭声三响,姬溯入殿。
第55章 今日朝会上除了姬未湫下淮南巡察一事外并无其他大事, 就他这件事,也都是经过了内阁的,上面三位阁老都赞同, 自然也没有人吃饱了撑着上来说‘臣以为不妥’,也不怕把自己的脑袋给‘不妥’掉了。 朝上给姬未湫安排了一个钦差团, 包括两名御史, 一名典籍、侍卫等。 待下了朝,几位大臣相携出宫, 一人感叹道:“圣上对瑞王爷圣眷优隆!” “可不是么?”另一人笑而摇首,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笑什么,又在摇头什么,他道:“不过此事自王爷入阁便早有端倪,如今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瑞王下江南时便已有人察觉出不对来,那时还当瑞王是个太平王爷, 只顾享乐, 好应付极了。哪想到由一桩没头没尾的刺杀案起,至王爷回京, 不知道落马了多少官员,可见这位并不如表面一般, 说是个笑面虎才对。 待瑞王回京, 便入阁议事,想入阁以来, 瑞王殿下似乎并无作为,据说在文渊阁中也不争权夺利, 只像是个闲散小官上值点卯便作罢。 圣上没有给瑞王指个官衔, 只叫他挂了个亲王名号,待群臣放下防备, 只当是圣上将瑞王安插进内阁多一个眼线罢了,再者又看不惯瑞王每日荒唐,这才叫他做点正事,哪想到现在又陡然令瑞王检查淮南一案…… 如今看来,圣上未赐瑞王官衔,才是真与瑞王一体同心,不叫瑞王沾染其他半分,只叫瑞王代表着他的意思。瑞王上一回出京杀得可谓是血流成河回来,这一回想必也不会轻轻放过。 ……这般说来,王相也是叫圣上不满许久了吧?否则今日怎能被拖出殿外去庭杖?由瑞王出口,君臣之间还算是有些回转的余地…… 这是打算叫瑞王做个孤臣? 大臣心中摇头,现下时间太短,还看不出来,再看看吧!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思量。 *** 姬未湫本想直接去英华殿歇息,不料却被姬溯唤去清宁殿伴驾,若是往常,姬未湫就笑嘻嘻告个饶,去碧纱橱睡一会儿,如今他哪里敢去? 姬未湫舌尖发苦,他现在恨不得离姬溯八百里远才好。 “怎么?”姬溯一如往常,神态平和,波澜不兴,他侧目看姬未湫:“何事叫你恼怒?” 往日里姬未湫那张嘴就停不下来,今日一言不发,姬溯自然看得出来。 姬未湫垂下头:“臣弟昨日没有睡好,这才火气大了点。” 姬溯一哂,心道他这火气可很够大的,王葭都叫他拖出去打了。他心中微动,道:“淮南已成定局。” 圣旨当庭颁下,绝无回转之理。 “不!”姬未湫陡然抬首:“我要去淮南!” “嗯?”姬溯眉目微动,只觉姬未湫八成是真的没睡好,便也不再去追问了——至于王相,打也就打了,又能如何?难道还打不起了吗? 姬溯想到此处,隐约有了点笑意。姬未湫是他一手养大,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明白吗?面上装得骄狂肆意,实则宽厚仁德……说是优柔寡断就有些太难听了。如今能有一二锐气,也是很好的。 他早晚会明白,人不能总是一成不变。想他年幼时,有他这个做兄长的护着,有母后这个做母亲的护着,可如今他年岁渐长,须知人立于世,若不能自立,一切便宛若空中楼阁……他与母后又能扶持他多久? 姬溯一手微动,却见姬未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一顿,微微皱眉。 姬未湫丝毫没有发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只知道抓紧了这个机会:“臣弟自请出宫回府,再有两日便要出行,还需回府打点一二。” 这话就是废话,姬未湫要什么宫中没有?他住在宫中这么久,有什么用惯的了,也早就搬进宫里了。 姬溯颔首:“回去也好。” 知道走之前先把自己的府邸收拾干净,也算是长进。 姬未湫拱手道:“多谢皇兄。” 姬溯一手微抬:“去歇会儿吧。” 姬未湫当即谢了姬溯,扭头就往偏殿去,姬溯眼眸微沉,他本意是叫姬未湫去碧纱橱的。他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却只有一瞬,转念吩咐道:“庆喜。” “圣上?”庆喜公公自一旁快步行到了姬溯身边,姬溯道:“着江清云为瑞王诊脉。” 江清云是胡太医的弟子,如今亦是供职于太医院,医术精湛。 姬溯停顿一瞬后又道:“着江清云随瑞王下淮南。” 庆喜公公恭顺地应道:“是。” 姬未湫回到了殿中,身体疲累至极,可他心思紊乱,躺在塌上也只能闭眼小憩,根本睡不着。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不就是一点小事吗?不就是一点意外吗?至于搞成这样吗? 他又不是真对他哥起了什么歪念!意外而已!这一节就这么过去吧!不要老是想着这一点,又没人知道! 好好睡一觉,一会儿醒波就会来,叫他帮忙收拾,自己先一步出宫回府,到了自己的地盘或许就好一点了…… 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姬未湫仍未睡着,忽地听外面小卓轻声请示道:“殿下?殿下?……圣上令江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进。”姬未湫翻身坐起,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暗红官袍,相貌清俊儒雅的男人便走了进来,那人拱手道:“臣江清云参见王爷。” “免礼。”姬未湫道。 江清云上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古朴药香,他摆正腕枕,请姬未湫搁腕,随即两指搭在了姬未湫手腕上,不过一时,江清云便道:“王爷身体无虞,只是心中沉郁,还是早日纾解为好。” 江清云眼睛温润通透,让姬未湫有种被人看破的狼狈,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知道,但还是不免想到昨日的事情,江清云忽地眉目一弯:“只是人吃五谷杂粮,总有喜怒哀乐,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江太医很会说话。”姬未湫平淡地说。 “微臣多谢王爷。” 姬未湫本来是等着江清云开药,他这种小问题在太医手里就是一副安神药的事儿,不想见江清云开始收拾药箱了,姬未湫不解:“不开副药?” 江清云将药箱合拢,随即道:“王爷身体无虞,便不必喝药,请几位宫人为王爷揉按经脉,使经脉畅通便可不药而愈。” 姬未湫恹恹地说了声好,小卓公公自然而然地上前引着江太医出去,不多时就领了两个宫人上前,眼巴巴地看着姬未湫。姬未湫还是很听医嘱的,老老实实去了长塌上趴着,宫人们上前点了熏香,洗净双手,这才上前替他揉按。 姬未湫哼了两声,宫人们的手霎时力道一轻,姬未湫道吩咐了一声无碍,这才又开始——别说,真的很舒服,哪怕没病按着也很舒服,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按摩呢?没有! 姬未湫心想江太医是有点水平的。 不知不觉中,姬未湫便睡去了,等到一觉睡醒,已经是午间了,宫人们不知何时已经退去了,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旁伏案而书。似是听见了响动,那人抬首望来,随即笑道:“殿下醒了。” 原来是醒波。 姬未湫不知为何长舒了一口气,他生怕是姬溯,还好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顺利顺着了一会儿的缘故,睡前的记忆有些被淡化了,姬未湫只觉得松快了许多,他胸腔起伏,吞吐空气,将心缓缓定了下来。 清幽的香气钻入鼻端,所有的一切都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不曾变过。 他起身道:“醒波,你替我收拾些物件,我要回府了,再有两日便要出发去淮南。” 醒波有些吃惊:“殿下?” 姬未湫要是只是回府住两日,根本不用特意嘱咐,哪怕去淮南也是一样。叫他进宫,那就是日后都不打算回宫住的意思了。 他有些担心,难道是殿下与圣上之间起了龃龉? 姬未湫没有回答他,只问道:“府里收拾干净了?” 醒波道:“是,殿下,只是有几人,属下不知如何处置……”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姬未湫扔下一句话,他又不是什么观音菩萨,普度众生来了,事涉叛主,也涉叛国,对方不把他的命、他家人的命还有他府里上下的命当命,他又何必把他们的命当命? 他简单换了身衣服,又叫了轿子,当即头也不回地出宫去了。 醒波纳闷,他服侍姬未湫也有数年,何尝看不出来姬未湫今日神色不对?这走的……跟逃命似地。 归心似箭也不是这个归法,活似后头有老虎在追他一般。 醒波目送姬未湫离去,这才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们收拾行囊,姬未湫要去淮南,这是大事,还有两天时间可以布置一路事宜,不可谓是不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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