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亭,快跑……”宋娘子用尽全力摸了摸孩子脸颊,“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活下去……快跑!” “我要和娘一直在一起!” “傻孩子,别怪自己,是娘自己的命数到了,和阿亭没关系……不要听别人说的那些话,知道吗?” 宋溪亭眼眶通红,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是我的错,是我错了,娘,是阿亭错了。我不该点蜡烛,我不该睡着……要是没有我,你和爹都会好好的,他们说的没错,我是不祥之人,都怪我……” 随着一句句声嘶力竭的哭诉,神庙周围的时空仿佛被扭曲割裂,淡红色的光芒以宋溪亭为中心蔓延开,一会儿是村庄枯井,一会儿是地窖,人影绰绰,充斥着弥天憎恶与谩骂。 这是宋溪亭的梦靥具象化,亦是困住他的心魔。 陈争渡现身在宋溪亭身旁,强悍的灵力瞬间捣碎梦靥,清除了那些张牙舞爪的人影。 “宋溪亭,跟我走。” “……哥哥?”宋溪亭茫然望着他,片刻后重新燃起希望,“你能不能救救我娘?求求你了,救救她!” 陈争渡看了眼早已咽气的女子,手掌轻轻覆住他的眼睛,说道:“她已经死了,这不过是个梦境。” 掌心下睫毛剧烈颤动。 泪水倏然落下。 “既然伤心,为何要一遍遍经历,不愿醒来?” 宋溪亭哽咽道:“我只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陈争渡移开视线,沉默半晌,终是搂住少年,任他抓着自己衣袍,哭得狼狈又绝望。 梦境彻底坍塌前,最后一幕,是殿中神像俯身向前倾倒。 陈争渡面不改色筑起结界。 谁知巧合的是,他们所处的方寸之地刚好在神像两只手掌的空隙处。 神像不仅没砸到他们,反倒像把他们温柔拥进了掌心。 纵使火焰炽热滔天,周遭如堕地狱,也无法再伤及二人分毫。
第44章 离京 四方馆。 宋溪亭睁开眼睛,讷讷盯着虚空。 他不记得梦靥里发生的事,只知道这一觉睡了很久,让他深感疲惫。 “施主醒了?” 宋溪亭猛然回神,才发现屋中还有两人,诸微尘正靠近他似乎在观察什么,陈争渡则坐在离他较远的桌案前,低头喝茶,看不清神色。 “你、你们……怎么在这?” 宋溪亭霍然起身,打量一圈,更惊奇了。 他居然没睡在偏殿,而是躺在陈争渡的床上! 他大脑急速运转,想起就在不久前,他被剑奴抓去当祭品破阵,经历了一场恶战,受伤颇为严重! 怪不得感觉身体被掏空,乏得很。 “对了,你们抓到剑奴了吗?”宋溪亭问道。 那家伙干了这么多坏事,可不能让他跑了! 必须让他为赫连靳雨陪葬。 诸微尘笑了笑:“小僧看宋施主面色红润,想来并无后顾之忧,至于其他……小僧也束手无策。” 他指的是宋溪亭魂魄残缺的事。 陈争渡了然点头:“多谢大师。” “那小僧就先行一步。宋施主,就此拜别了。”诸微尘冲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宋溪亭听得云里雾里,目送诸微尘消失,转头道:“他就这么走了?” “他的佛眼一开,至多只余三四年光景。”陈争渡顿了顿,补充道,“他向来无拘无束,不被世俗红尘所困,早已为自己准备好了后事。” 宋溪亭听得心里微堵,一时没有接话。 一生只开一次的佛眼。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为了苍生甘愿奉献的人。 虽然对方在月老祠坑过他五两银子,但宋溪亭决意不计较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道。 “七日。” “哦,怪不得肚子这么饿……”宋溪亭下床穿鞋,走到陈争渡旁边坐下,毫不客气拿起他的杯子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刚刚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抓到剑奴了吗?” 陈争渡道:“逃了。” 听他说了大致经过,宋溪亭好奇道:“那木傀儡长什么样?” 陈争渡便从储物戒中拿出木傀儡,宋溪亭接过仔细观察,发现这就是用普通木头雕刻而成的人偶,且对方技艺不精,脸都没有,只勉强看出是个人形。 上面也丝毫没有灵力残留,若不是二师兄细心,恐怕就会遗落了此物。 “所以从青州开始,剑奴都以黑纱遮面,就是为了隐藏他根本没有脸!”宋溪亭茅塞顿开,继续顺藤摸瓜,“而且我被他抓了之后,也发现几个疑点。” “第一,太子方鸿宇为何非常信任剑奴,甚至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没有丝毫怀疑?第二,剑奴与赫连靳雨之间似乎关系非同寻常?” 陈争渡应了一声,表示赞同:“剑奴正是旭尧本尊。” 宋溪亭骂道:“蛮荒界门打开,对整个九州百害而无一利,他做这一切到底有何目的?竟不惜狠心利用自己亲侄儿,拿他的命祭阵!” 宋溪亭忽然想起当时在阵眼中,方鸿宇求救,其实是在喊‘舅舅救我’,殊不知在他舅舅的计划里,从来没给他留过一条生路。 “不过方鸿宇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害死其他无辜女子的时候可有想过因果报应?”宋溪亭叹了口气,苦恼道,“唉,我们答应何家让何茹的魂魄得以安息……可她为了救我……” 说着,宋溪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总有人因为救他而死去。 曾经是,现在亦是。 “凡人孱弱,历经生老病死,寿数不过百年,但正因有情,他们也无比强大,能与其他两届三足鼎立,屹立万年。”陈争渡看着他的眼睛,一语破的,“何茹救你,是因为你也在救她,此为情。” 宋溪亭瞳孔微微张大,心脏猛烈跳动。 一瞬间,他手心乃至后背都出了汗。 失神良久,宋溪亭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牵起唇角:“哥哥,多谢你安慰我,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同时他也有种怪异的错觉。 就好像陈争渡知道他刚刚在想什么。 “所以啊……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要去修什么无情道,岂不是违背了人的本性?” 宋溪亭转移话题,刻意弯腰倾身向前,手指勾住陈争渡的下颚,企图调戏之。 果不其然,后者冷冷敛起眉,避开他的手。 接着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唇角咳出一丝鲜血。 宋溪亭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了?” 陈争渡擦去血迹,抬手间,一阵灵风就把宋溪亭送到了屋外,“哐”一声大门紧闭。 宋溪亭站在外面,恰是日上中天的时候,他却手脚冰冷,如坠冰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快让我进去!”他反应过来,便想强行闯门。 “别费劲了,没用的。这个房间已被大师兄布下禁制,他不开门没人能进去。” 说话的是邓景然,他不知几时来的,坐在院中喝酒。 “二师兄,大师兄刚刚吐血了!他受伤了吗?!”宋溪亭没办法,只好向邓景然询问情况。 “他与剑奴一战强行破境入化神,伤了根本,又以一人之力挡下了蛮荒界门的灵力波荡……”还为了救你,引神魂进梦靥。 最后一句他没有言明。 邓景然不动声色打量几眼宋溪亭,心说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弟到底哪里能让大师兄另眼相待? 唔,模样尚且俊秀,根骨却是极差。 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他放下酒杯,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宋溪亭听着,仍是心不在焉,眼睛不由自主往房间瞟。 “下山以来,小师弟与大师兄日相夜处,形影相随,应当知道他修的是什么道。只要道心不动,他就不会有事的。” 宋溪亭一愣,听出邓景然这话是在告诫他。 若真的为了陈争渡好,就不要坏了他的道心。 宋溪亭心里苦笑一声,这下好了,在整个宗门所有弟子心里,他应当就是那个企图影响陈争渡大道的眼中钉肉中刺吧? 但此事他亦无法反驳。 “二师兄说笑了,剑宗上下都知道,大师兄道心坚若磐石,哪里是我能左右的?”宋溪亭叹了口气,故作失态道,“我与他,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懂的,你还年轻,对感情之事经验不足,误将仰慕当喜欢也是常有的。”邓景然眨眨眼,给他出谋划策,“来,二师兄教你,其实你可以多多尝试一些风格迥异的人,没准就能打开新世界呢?” 宋溪亭:“……” 这劳什子二师兄怎么一副青楼龟公的做派? 他说这些话真的没问题吗? “啊哈哈,二师兄看起来倒是经验颇为丰富啊!”宋溪亭干笑道。 “惭愧惭愧,这些年游历在外,涨了许多见识。你要是想听,二师兄可以倾囊相授,知无不言……” 话音刚落,房门嘎吱一响。 陈争渡木着脸走出来,眼神凉凉的,在邓景然脸上一扫而过。 邓景然的话硬生生在舌尖上转了个圈:“二师兄突然想起来还有要事,我们改日再聊,告辞。” 宋溪亭早就顾不上敷衍邓景然了,冲到陈争渡跟前,担忧道:“哥哥,你没事了?” 陈争渡“嗯”了声,淡淡说:“以后他的话不用理会。” 宋溪亭故作天真一笑:“我知道,二师兄是在逗我呢!” - 第二日,宫里传旨,召四方馆一众修士进宫觐见。 老皇帝在八荒封魔阵中作为媒介,被阵法吸取九州紫气龙脉,好在搭救及时,没有性命之忧。 然而太子一朝身死,赫连靳雨魂魄消散。 老皇帝心力交瘁,躲在后宫,多日不理朝堂政事。 今日宣他们入宫是为了给皇贵妃和太子做法事,准备择日迁入皇陵安葬。 可惜于赫连靳雨来说,这一切都太迟了,人死魂消。 如今做得再多,也只是活着的人用来安慰自己罢了。 地点选在麟德殿前的广场。 法事结束后,皇后让宫人婢女在外等候,自己在麟德殿独坐良久。 出来时碰到宋溪亭和陈争渡,二人特意没走,宋溪亭还有件事想和皇后打听。 “她的心上人姓甚名谁,本宫也未曾听她提起……不过她常与本宫念叨,说入宫前每到莲花盛开的季节,独爱泛舟河上,她抚琴,便有人合箫伴奏,想来为精通音律者,宋仙士可以由此着手。”皇后沉吟道。 “多谢皇后娘娘。”宋溪亭行完礼,见她眼角泛红,宽慰道,“我想,她能在后宫与娘娘结为知心好友,一定觉得此生之幸。” 皇后怔了怔,半晌,坦然释怀:“也是本宫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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