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蛐蛐了。”小溪亭把泥罐子给他们看,天真地问,“你们可以带我玩了吗?” 有人骂道:“他不会是傻子吧?” “谁要和你玩,你这个扫把星!我妈说你是不祥之人,害死了自己爹爹和族亲,是要遭老天爷报应的!你和你娘赶紧滚出我们村子吧!” 小溪亭对恶意不甚敏感,只知道他们口中提到了他娘亲,不高兴道:“你们不准说我娘坏话!” 大豪冷笑一声,上手抢过泥罐子,重重砸到地上。 蛐蛐受惊要跑,被他一脚踩死,“我说你们是扫把星你们就是扫把星,呸,离我们远点!” 说罢扭头就走。 小溪亭木然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死了的蛐蛐,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他是不祥之人,人们对他避之不及。 在这里,他是不被欢迎的人。 陈争渡看他捡起蛐蛐的尸体,瘦瘦小小的身躯裹在风里,好像随时会被风吹散骨头,忍不住往前半步。 可小溪亭也不过呆立片刻,便捧着蛐蛐一瘸一拐回了家。 陈争渡顿在原地。 他蓦然察觉到一件事。 宋溪亭的确三魂七魄不全,自入梦以来,陈争渡不曾见他流露过半分感情。 不管是落入陷阱命悬一线,还是眼下被人孤立嘲讽,他都没有哭过。 梦中白驹过隙,两年时间转瞬过去。 宋溪亭长高了,变成了一个瘦条清俊的少年。 每日清晨,他在房中对着模糊的铜镜摆出一个笑容,在宋娘子关切的眼神里出门去学堂。 陈争渡则一如往常跟在他身边。 默不作声陪伴他长大。 只是今日似乎有哪里不同。 陈争渡清楚感觉到梦靥的力量在增强,仿佛它也是汲取着宋溪亭的精元成长。 走出家门很远,宋溪亭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道:“哥哥,你认识我吗?” 陈争渡一愣,下意识往身后看去,但什么都没有。 宋溪亭是在和他说话。 陈争渡嗯了声,轻声问:“从什么时候可以看见我的?” 宋溪亭垂着头说道:“昨天,我在学堂看见你一直站在外面。”他顿了顿,“我以为像你这么好看的人,肯定不是来找我的,也许是其他什么人的亲戚。” 陈争渡定定看了他片刻,试探性抬头去摸少年,依旧无法触碰。 他放下手,眉目温和:“我是为你而来。” 宋溪亭霍然睁大双眼,有些惊讶,半晌才局促开口:“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带你离开。”他道。 “……” “不,我不会离开,阿娘在哪我就在哪!”宋溪亭眼神一下警惕起来,退后两步,望着他严肃道,“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陈争渡没有解释,盯着宋溪亭逐渐远去的背影,想了想,便捏了个隐身诀,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这个村子的人都不喜欢宋溪亭,包括学堂讲学的夫子。 可宋溪亭知道他娘求了很久,才给他争取到一个上学堂的机会,所以每天都学得很认真。 奈何他不惹事,也总有人看他不顺眼。 大豪连同好几个少年在内,每日去学堂都要欺负他,不是撕烂他的书,就是烧他头发。 只要宋溪亭敢反抗,他们就威胁说要和夫子告状,让夫子取消他上学的名额。 宋溪亭不想娘伤心,一忍再忍。 直到某天夜里,有人醉醺醺闯入他和他娘的卧房。 宋娘子容貌脱俗,在村中早就被有心人觊觎上了,只是男人碍于家中婆娘打骂,不敢行事。 这次他喝醉了酒,恶从胆边生,豁出去了。 宋娘子的挣扎和叫声惊醒了小床上的宋溪亭,他冲上去对着男人撕咬抓挠,发狠一般,几乎咬掉男人半只耳朵,血模糊流了一地,男人的惨叫声嘶力竭。 宋溪亭目露凶狠,还要冲过去抠他眼睛,被宋娘子一把抱在怀里。 女人颤抖着,泣不成声,不停安慰:“阿亭,可以了!阿亭,冷静……娘没事,娘没事了……” 原以为此事过后,这个男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谁想,那家人花钱买通了村长,最终不了了之。 宋溪亭以为的恶有恶报,只是书中一行再潦草不过的字迹。 与其卑微渴望他人心存善意,不如让他们害怕自己! 于是隔了几日,宋溪亭再次踏进了北边那片树林。 他抓了一条毒蛇。 放在那男人的孩子,也就是大豪的书篓里。 不出意外,大豪中了蛇毒,险些命丧黄泉。 要不是宋溪亭抓的那条蛇毒性较浅,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宋溪亭!你疯了吗?!”宋娘子抓着藤条,一鞭子抽在宋溪亭背上,“谁让你干这种事的?真害死人你怎么办?你要娘怎么办?” “娘,我没错,是他和他爹活该!既然那个男人做错事可以逍遥法外,那我就替天行道,杀了他儿子,让他永远痛不欲生。”几鞭子藤条下去,宋溪亭背上血肉模糊。但他依然直直跪在院子里,硬撑着道,“我只后悔没有毒死他!” 宋娘子不可置信瞪着他:“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宋溪亭,娘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就在这时,远处已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冲他们过来。 那男人领着村里人,气势嚣张,要宋娘子给个说法。 “这小畜生果然是个扫把星,他是要害死大豪啊!” “把他抓了送去官府!这种人就是祸害,我们村子留不得他!” “就是,把他们赶出去……” 宋溪亭疼得意识模糊,耳边声音混乱不堪,他听见他娘的苦苦哀求,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绑起来关进了地窖里。 秋末天寒料峭,宋溪亭小小一团,尽可能把自己蜷缩起来,窝在角落的杂草堆上。 他娘抽他是用了力气的,背后血痕模糊,残破的衣服黏着血,痛到极致,倒也感觉不到冷和饿。 外面似乎在下雨,雨水顺着地窖简陋的木门渗进来,渐渐在地上积了一滩深色的水洼。 宋溪亭闭着眼睛,只想用睡眠麻痹自己。 鼻子却没忍住重重打起喷嚏。 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摸了摸额头,发觉有点热,于是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陈争渡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执拗的后脑,忽然问道:“不怕吗?” 除了风声和雨声,整个地窖十分安静。 小小的少年呼吸很轻,半晌没有回答,仿佛睡着了。 陈争渡等了很久,才听到他低低开口:“是他们该怕我。”少年声音埋在臂弯里,有些听不真切,“以前我什么都没做,他们也怕我。” “你并不是真心想害死那个孩子。”陈争渡平心静气道,“你早就知道那条蛇毒性不强,所以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这话不知哪里惹恼了少年,对方倏然撑着身体坐起来,眼睛通红瞪着陈争渡,恶狠狠地:“不!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懂!我、我……是想杀他的!反正他们都觉得我是祸害,那就不如坐实了这个名号,让他们以后都不敢欺负我和我娘!”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在不认识的人面前表露想法很莫名其妙,撇过了脑袋。 如陈争渡猜想的一样,宋溪亭缺失的魂魄正随着他长大而慢慢生根发芽。 灵慧开,七情生,他已学会了愤怒。 无声注视他片刻,陈争渡轻轻叹口气,哄小孩似的:“错不在你。” 宋溪亭察觉到这个奇怪又好看的人居然是站在他这边的,有点诧异,可碍于自己刚才凶恶的态度,不好意思道:“我刚才不是要骂你……” 见陈争渡不说话,他开始紧张,下意识伸手想去抓陈争渡袖子,没想到被对方躲开了,甚至为了避免他触碰,还起身退后了半步。 宋溪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浑身又脏又臭,手上还有血,怎么能去摸别人呢? 他顿时局促道:“……对不起,哥哥。” 陈争渡略微失神,开口时嗓音似含了分浅淡的笑意,安慰他:“你不必和我道歉。” 宋溪亭见他还愿意搭理自己,心里一松。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总有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 以至于忘了问他为何在这,仿佛他就应该在自己身边,没有缘由。
第43章 神庙 这个地窖很深,白天能透过缝隙勉强视物,到了晚上就真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宋溪亭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为了不让他饿死,每隔一段时间看守都会给他送水和食物。 只是看守应当也十分厌恶他,送来的吃食都是馊的。 宋溪亭丝毫不嫌弃,给他什么他都吃。 他知道他娘在外面担惊受怕,肯定会想办法救他,所以他一定要活着出去。 男人送完饭,站在不远处,一边看少年狼吞虎咽,一边辱骂:“我早说了不该收留你们!你就是个天生的灾星,刚来我们村那年就害得村中突发疟疾,要不是有位厉害的老神仙下凡救了我们,怕是整个村的人都要被你害死!” 宋溪亭安安静静埋头吃饭,闻若未闻。 “这回还好大豪那孩子命硬,不然你这条贱命都赔不起!”男人还在讥讽,“你娘倒是有点资本,之前村长劝了她多少回?好说歹说,让她嫁到自己家来,在村里有个名分,结果她死活不同意!现在倒好,自己眼巴巴找上门了……” “你说什么?!” 宋溪亭蓦然抬首,蓬头垢面下一双眼睛寒得瘆人。 男人被他吓住,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冲到少年跟前,火辣辣的巴掌紧随其后。 “你还敢瞪老子?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玩意!你娘都要抛弃你了,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娘才不会抛弃我!”宋溪亭不顾男人的拳打脚踢,双手死死抓住对方,声嘶力竭地喊,“你们把我娘怎么了?别碰我娘……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呸,他奶奶的,哪来的力气?老子弄不死你!” 男人照着他的肚子使劲踹。 还想继续下狠手时,不知从哪传来一股寒气,瞬间攥住了他的头皮,让他手脚都开始发麻战栗。 这小疯子身上不会真有什么不祥之物吧? 男人咽了咽口水,掀开有声无气的少年,连滚带爬踩上梯子。 陈争渡本身的修为实则不受梦境影响,只不过宋溪亭的灵识太脆弱,稍不注意整个梦境就有崩溃的风险。 因此他不能过多干涉。 等出了地窖,那股寒意才渐渐褪去,男人回头冷笑了声:“你不知道吧?你娘马上要嫁给村长儿子了。你嘛,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宋溪亭趴在地上,听见地窖门落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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