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就准备出了门。 推开门,瘦弱的身影立在屋廊下,半边肩膀都淋了厚厚的一层雪,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听到声响,越爻飞快转过身来,蒙着黑布的眼睛直直看向苏行云:“不能带着我去吗?” “不能。”苏行云上前拍掉他肩膀的雪,揉了揉他的头发。 狱渊中苦不堪言,但越爻跟着他并没有吃太多苦,那一头枯黄的头发变得黑顺柔滑,干瘦的脸上也有了多余的肉。 如果不是脸上那条遮住了三分之一的黑绸巾,他会比平常俊俏的少年人还要出挑。 此刻,那张脸上带着藏也藏不下去的惶恐:“阿招……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 越爻抿着唇,“那我在这里等你。” “好。”苏行云与他告别,独自回了青云派,刚踏入栖霞峰,一只大黑鸟就朝他飞了过来,口吐人言。 “师弟,师弟,为兄找了你好久,你去哪里了?” 苏行云:?? 这只鸟不就是他打完游戏后回来见到的那只鸟。 见鬼了,真有鸟会说话。 “师弟,你傻了吗?怎么不说话?”玄鸟绕着他飞了一圈,金光一闪之后鸟不见了,出现了一个结实的大壮汉。 壮汉身高八尺,拳头沙包大。 苏行云后退了一步,他又不是原身,怎么敢说话,多说多错。 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师兄。” 壮汉一愣,“不是师兄,是二师兄。” “二,二师兄。”苏行云额角偷偷冒出了两滴冷汗,“二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二师兄神经粗大,没发现他的异常,看了看四周之后,小心翼翼的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玉符:“师尊仙逝时,曾给了我一副玉符,他说,你想要知道的一切都放在碎墟洞府中。” 苏行云已经浸出了满头的冷汗。 我想要知道什么?我不用知道什么,是原主要知道什么,可我不是原主。 二师兄要是再说什么他答不上来,然后被二师兄发现了真相会怎么样?这年头夺舍别人,可是会被严惩魂飞魄散的。 好在二师兄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我已经在着手调查了,很快就能找到碎墟洞府的具体地址,你不要着急。” 苏行云讪讪笑道:“我不急,你慢慢找。” 二师兄拍拍他的肩:“等我找到了,我们师兄弟二人再一同前往。” “好。”苏行云含糊着点头。 等二师兄一走,苏行云光速冲进仙尊主殿,收拾了一大堆东西,把乾坤戒指填满了,才提着包袱跑路,连夜回了白石镇。 开春了,白石镇的学堂正在招生。 苏行云想了想,抬脚走了进去。 等他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虽然开春了,却依旧很冷。 家家户户关门的极早,路上寂静无声,寒风呼啸,冰冷刺骨。 对面白石桥上,却出现一道单薄的身影,苍白的指节牵着狗,慢吞吞的走着,积雪极厚,他走的费力。 “爻爻……”苏行云愣了一下,抬脚快步走了过去。 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黑狗猛地竖起了耳朵,看到是熟悉的人,忍不住欢快的叫出了声。 越爻同样抬头望了过来:“阿招你回来了吗?” “嗯。还下着雪呢,大半夜的出来走,怎么穿这么单薄。”苏行云把自己的狐裘披风给他披上。 越爻乖乖的低下了头:“出门匆忙,忘了。” 苏行云给他披好衣服,又极自然的将手腕递了过去,“出来找我吗?” 越爻顺手抓住了他的袖口:“嗯,我听隔壁王婶说,今天下午在街口碰到了你,我在家左右等不到你人,便想出来寻寻看……” “学堂在招生,我去帮你报了个名,耽误了点时间。”苏行云笑了笑,“准备一下,明天送你去上学。” 越爻一愣,“上学?” “当然。”苏行云点头,就算是瞎子也不能当个文盲瞎子。 九年义务教育还是要有的。 “为什么要上学?” “上学学知识。” 越爻不说话。 从狱渊出来之后,他一直是这样。 除了跟苏行云能说上几句话,其余时候总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好半天过后又慢吞吞的说了一句,“我不需要,瞎子不需要学知识。” “上学堂也不全是为了学知识。”苏行云牵着他往回走。 他把越爻养得很好,口袋里有钱,也不会苛刻一个孩子,吃穿住行,给越爻样样都是挺好的。 又害怕他在狱渊里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苏行云会时常给他做心理开导。 他把他教的很好,该教的都教了,其实越爻已经没有什么要学的了,他本来就聪慧,学得也快,比同龄人都要优秀。 但他一直都不爱出门,不愿意见人,也不跟人交流。 如果苏行云不在家,他就一个人关在房里,除了吃饭,一整天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出来都行。 苏行云很怕他会憋出什么心理毛病。 “学堂里有很多与你年纪相仿的人,你要学着跟人打交道,要学着与他们交朋友,还要学着笑。” 苏行云伸出手,在他抿直的唇角捏了捏:“小小年纪总是板着脸,木头桩子似的,谁会喜欢啊。” 越爻一怔,“不笑就没人喜欢吗?” “那当然。” 越爻用那双蒙着黑绸巾的黑窟窿愣愣的看向他,郑重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学着笑。”
第4章 第二天天一亮,他还真去上学了。 第一天无事发生,第二天还好,只是衣服上沾了泥点。 第三天,苏行云眼尖的发现越爻的手掌擦破了皮。 第四天,苏行云悄悄跟在了越爻身后。 才刚过了白石桥,一颗裹得坚硬的雪石头就砸了过来。 “小瞎子,小瞎子……” “瞎子还来上学堂,又看不见字。” 一群小孩嘻嘻闹闹的围着小徒弟,把手里裹得圆圆的雪团子往他身上砸。 越爻想要避开他们,往左边走,那些小孩又围到了左边,越爻想往右边走,那群调皮的小孩又围到了右边,偏不让他走。 往他身上砸雪团子,还要骂他小瞎子。 有刚过来的小孩,悄悄的问:“这样欺负他,万一他爹娘找过来怎么办?” “他没有爹娘,他是没人要的小瞎子。” “没人要的小瞎子……” 声音一句一句的传开,越爻就被他们围在中间,小孩的力气没有多大,他穿的很厚,那些雪团子砸在他身上也并不疼。 只是很冷,彻骨的冷。 “都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的手被人牵住了。 苏行云调动了灵气,一个巨大无比的雪球,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盯着前面的一群顽童,做出了一个凶狠的表情:“谁再砸一个试试。” 他手里的雪球比人脑袋还大,这要砸一下不得把人给砸死,他的语气又凶狠,围在面前的一群小孩顿时准备逃跑。 可苏行云下了禁身咒,一个个都动不了。 一群小鬼只能惊恐的盯着苏行云。 “下次别让我再看到有人欺负他,否则……” 苏行云威胁的盯着他们看了一圈,随手捏爆了手里坚硬的雪球。 一群小鬼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点头,等苏行云解了禁身咒之后,一个个逃得飞快。 嘈杂的桥头一下就安静了,苏行云耐着性子教导。 “下次有人骂你,你要骂回去,有人欺负你,你也要反击回去。” “打不过就回来告诉我。” 越爻还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边,半晌才道:“他们说我是瞎子,没人要的瞎子。” 苏行云随口道:“谁说你没人要,我要。” 越爻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半透明的绸巾下是两个不见底的黑窟窿。 他问:“你会一直在吗?” 这个问题他问得很严肃,很认真。 苏行云怔了怔,一下子突然回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他真没想过。 他当初只不过是想去捡尸来着。 但是没想到越爻还活着。 狱渊出来之后,也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可是将来呢,将来要怎么样? 这副身体不是他的。 他孤身一人从外界来,鸠占鹊巢占用了这具身体,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地方是他的归处。 但现在多了一个小跟班,似乎也没有坏处。 左右不过是多一张嘴巴吃饭而已。 这条路总归是有人愿意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不至于孤身一人。 苏行云盯着还等着他回答的少年,给出了一个他很想听的答案:“会吧。” 越爻愣了愣,苍白的脸上蓦地扬起一抹笑。 他很少笑,但笑起来又意外的好看。 苏行云将他发间的雪拂去,重新整理好他覆眼的黑绸巾:“记住了,下次别人欺负你,你要打回去。” “嗯。” 苏行云又摸了摸他被雪石子砸得有些青肿的额头道:“还有啊,打架时一定要先护着脸,脸被打花了就不好看了。” 越爻一愣:“我的脸不打花就好看吗?” “当然好看。”苏行云认真点头,到目前为止,他见过的所有人只有小徒弟是最好看的,哪怕他的脸被黑绸巾覆盖了三分之一,出色的轮廓依旧比旁人胜出半分。 越爻浅浅笑了一下,突然仰头望向苏行云,“你呢?你长什么样子?” 这次轮到苏行云愣住了,他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越爻紧了紧手中捏着的袖子,“我可以摸摸吗?” 苏行云莫名紧张,他倒是不怕被摸,他是怕越爻会认出他这张脸。 “不行吗?”见他迟迟不回应,越爻的声音显而易见的有些失落。 他其实不在乎身边人的美丑,美也好,丑也罢,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他长什么样。 “没有,摸吧。”苏行云一咬牙,抓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俯身闭上眼睛道:“嘴巴不可以摸,你就摸眉毛和鼻子。” “好。”越爻指腹在苏行云的眉眼间抚过,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似乎想在心中画出他眉眼的轮廓。 收回手,越爻轻笑了一声,身后的雪扑扑簌簌落了一地。 苏行云歪头:“你笑什么?” “好看……” “什么?” “阿招好看,比探花郎好看。” 苏行云一怔:“探花郎,什么探花郎?” 越爻认真道:“学堂外有探花郎的石像,夫子说,他是最好看的人。” 他说完顿了顿,然后凑过来偷偷摸摸小声道:“我摸过的,他没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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