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祁北南得知官职任地,以及姓氏,心里大抵已经有了数。 若无天大的巧合,这平庄的东家,当是昔年他的一位好友,姜汤源家中的产业。 开德十一年,这年上,他整好去了金陵,求学于秋山书院。 彼时姜汤源随父到任地,也在秋山书院读书。 两人分在一间公斋中,又因都是江州人,说谈得上话,很快便形影不离起来。 书院春节上休沐,姜汤源怜他独留书院影孤,硬是拉他去了家中过年。 他记得很清楚,时年姜大人正任职金陵通判。 席上酒意微熏,姜大人说起他多年做官间的趣事,以此鼓舞他和姜汤源好生读书。 期间便提到了他入仕头年,在岭县任知县的事情。 姜家人良善,得知他父母双亡,独在他乡求学。那几年在秋山书院,对他甚是关切,时有照拂。 若无姜大人一家,他那几年读书不会那般坦顺。 祁北南微微感慨,他爹将他的名字取得好。 北南,南北,一辈子走南闯北。 他属实行过南,走过北,去了许多地方,也识了许多的人。 如今,他未再复行曾经走过的路,也不会再识那些路上的故交旧友。 祁北南不由得想,他未曾出现在秋山书院,姜汤源那般一沾床塌就能睡得天昏地暗之人,还有没有人拽他起床点卯。 是否又还过着十日有八日上学都迟到挨训的日子。 炎炎酷暑间,从院墙下的狗洞钻出去买冰制的绿豆儿汤吃,还有没有人替他把风。 祁北南回了回神,纵然曾经的那条路异彩纷呈,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而今的安稳平淡,更让他安乐。 若是有缘,他必然还会和姜汤源相见。 祁北南回去时,萧护也归了家来。 进了院儿他发觉屋里还怪是热闹,方有粮也上来了,两个男人正在吃酒。 “整好,里正给了我一碗糟辣脚子鲜笋丁,拿来下酒吃。” 方有粮接了过去:“沾了你的光。” “我拿了几只咸鸭卵和松花蛋来,你剥吃试试,我娘才翁好的。” “好。” 祁北南坐下来,他也开始学着沾酒了,不过吃得少,多也是陪说话。 萧护见他回来只一人,不由得问萧元宝,他答了人去了何处,萧护默了默,言明儿要去接他。 祁北南乐得高兴。 “方大哥今朝怎得空上来吃酒。” 春耕上,地里的农活儿多,方家操持着地,不似他们家土地赁了出去,少有得空耍闲,尤其是这下午的时辰上。 “我去了趟庄子,回来恰巧撞见萧哥下山,就与他一道来吃口酒。” “去庄子上做甚?” 祁北南问道。 “我听说庄子上揽人去担大粪,结工钱,五十文一日。家里的地都拾掇出来了,这两日得些空,便说去找点零活儿干。” 祁北南见方有粮说着气闷,看来是事儿没成:“怎的,庄子上不要人了?” “没道理啊,这活儿累,工钱也不多,乐意干的人少啊。” “便是这般说嘛。” 方有粮气道:“庄头儿见我力气大,立马就答应了。这当上,恁秦娘子出来瞧见了我,阴阳怪气讥了我一番,拗着不让我干。那庄头儿,见秦娘子不乐意,讨她的欢心,就打发我回来了。” 萧护早也听说了秦氏嫁了人做小,回来了村子上的事情。 他没搭方有粮的话,不知心头甚么滋味,只狠狠往嘴里送了口酒。 祁北南道:“那朱庄头儿倒是听秦娘子的话。” “谁晓得秦娘子给他灌了啥迷魂汤,叫他七荤八素的找不着北。” 方有粮叹了口气:“秦娘子如今是想变着方儿折腾咱们两家呢。” 他心头烦恼的紧,昨儿个家里来了媒人想与二姐儿说亲,合该是件高兴事儿。 问那男家甚么模样,只说有银子使的人家,愿意给二十贯钱做礼钱娶二姐儿。 他娘觉得不对劲,仔细问来,那男子竟是个憨傻的。 媒人劝说,把二姐儿嫁出去多要些礼钱,他这个哥哥不就有礼钱娶媳妇了。 气得他没安置,直把媒人赶了出去。 “我便是再窝囊,也不能卖妹子啊。本想趁着光景好赞下几个钱给二姐儿做嫁妆,好给她寻个好人家,这媒人来实在辱人。” 祁北南也唏嘘:“外头的媒人不似咱自村知根知底,给的钱多甚么人家都敢说。你甭气。” 方有粮自责:“也是怪我没本事,二姐儿今朝都还在屋里哭呢。” 祁北南顿了片刻,他本不想去沾惹秦氏,看来不去也得去了。 “改明儿我去会会这朱庄头儿,瞧瞧究竟是个甚么人。”
第32章 翌日清晨, 平庄。 朱庄头儿满面红光的从榻子上起来,他受秦氏缠着起的比平素晚了些。 撩开床帘儿却觉屋中并不亮堂。 前去开了窗,瞅见院儿里头湿润糟糟的, 原是下了雨。 “便同你说今朝落雨, 叫你多歇上一会儿,还不信我的话。” 秦氏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也不惧冷,浑身只挂了件红肚兜。 "你怎就晓得了今儿下雨?" “昨儿夜里我听见春雷声了咧。” 朱庄头儿心想他咋没听见, 转念又一邪笑。 这妇人在床榻间实在叫他销魂,耳根子上光只是喘息声了,哪里还听得见旁的。 庄子上的家生子丫头端着水在屋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朝可算听见屋里有了声儿, 赶忙端着水进屋去。 “老爷, 小娘, 您洗脸手。早食是在屋里头用, 还是在偏屋里吃?” “端进来在屋里吃。” 秦氏甚是享受这般受人伺候, 问道:“今朝灶上是甚么吃食呐?” “揉了面, 蒸了馒头, 也能吃面条。灶上说听娘子和老爷的,想吃什麽就做。” 丫头回话, 挑眼儿看向秦氏的方向。 只见敞着帐帘间的秦氏盘腿坐着,半身白花花的皮子晃得人不知该把眼睛往哪处放, 尤其是胸口前,那点子布料全然是遮盖不住。 丫头一张脸羞得通红, 连忙低下了头。 “便扯碗面条吃吧, 唤灶上往面条上舀上一勺子炒的鲜笋肉糜。” 丫头应承说好,连退了出去。 闭了门, 回到灶上,立便吩咐了去。 “这娼妇,昨儿要捏荠菜肉馄饨,今儿要吃肉糜面条,顿顿都捡着肉吃。” 灶上烧饭的娘子骂道:“庄头儿还惯她得很。” 那丫头帮着烧火,将方才进屋的场景与烧饭的娘子低声说了一遍。 灶上又是一通难听的说骂。 浑然不知一切的秦氏在屋里头穿着衣裳,全然也不避讳朱庄头,惹得他清早又起一通邪火,与她又折腾了一通。 天儿凉飕飕的,却弄出一身汗来。 秦氏绞了水盆里的帕子揩着脸脖,瞧着男人满面春风,借机道: “我跟了你在此处享福过好日子,心头却时时不是滋味。” 朱庄头眼下疼爱秦氏的很,哪里见得她伤心模样,连柔声询问:“怎的不是滋味,底下哪个不听你使唤了?” “都惧你威视,底下人没有不肯听我的。” 秦氏道:“只是我越过得舒坦,越是忍不住想起我那在娘家的哥儿。那孩儿没爹没娘瞧着,家里头又不多喜爱,我心头时时揪得慌。” “难为你如此为娘的心,你要怕他过得不好,我叫人给你娘家送些米肉过去。” 秦氏见男人松口,又道:“你是心善,只是送了米肉,也不见得孩儿能得上吃喝。” 朱庄头儿问:“那你想如何?” “要不然我把孩儿接过来吧,也叫他在底下跟那些婆子夫郎学做事。” 秦氏戳着朱庄头的胸口:“你不也说要是机灵,往后举荐去金陵的主家里头做事儿嘛,这不学些事务,咋能去得了主家?” 朱庄头儿默了默,秦氏佯装生起气来: “莫不是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哄骗我的。亏得我才合离就来与你做小,不顾旁人言我名声。早知如此,那日你初来庄子上,我就不该让你扶我起来,平白丢了心去。” 朱庄头赶忙道:“好好好,我依你还不成嘛。将他接来便是,庄子上又不是养不起这么个孩儿。” 秦氏见状立高兴起来,俨然觉着在这庄子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不多时,丫头将早食端了进来。 两人便在卧屋里头舒坦的吃起面条。 未出半刻,那丫头去而复返:“老爷,外头来了个人,说是寻您的。” “甚么人呐?” 朱庄头问道:“是不是村里头来寻工的人?” “不像咧。是个少年郎,说唤做祁北南。” 听到丫头这话,一头面条吃得正香的秦氏止了筷子,立变了神色:“他来作甚!” 朱庄头偏头:“你识得?” “便是去萧家那打秋风的。” 秦氏想着那日在郑家教张氏好一顿斥骂,脸上就有些臊得慌,她知晓怄不过人里正,便更记恨祁北南与萧家了。 “保不齐是来求你办事的,甭理会这般狗皮膏药,叫他在外头等着淋雨,受会儿风再打发走。” 朱庄头见秦氏不高兴,摆摆手,示意传话的丫头就这般去办了。 丫头见秦氏的反应,心想那小郎还真是神了。 方才与她说若秦氏不肯让他进来见朱头儿,便再如此传话:“那小郎又还说,若不得见老爷,便劳老爷替他问姜大人安。” 朱庄头吸在嘴里的面条囫囵咽了下去:“问谁安?” 丫头出生就长这庄子上,只晓得最大的是庄头老爷,还不晓得老爷之上的老爷姓甚名谁,不明所以的答道:“姜大人安呀。” 朱庄头立改了主意:“你将人引去堂上,给泡盏子茶,我这就来。” “嗳。” 丫头应了一声,接了话出去了。 “你这是作甚,不是说了叫他走嘛。” 秦氏娇嗔的攘了朱庄头一把,不悦道:“还给他茶吃,你都不知以前他在萧家如何欺我。” 朱庄头道:“你且别慌,我去探探此人虚实,当心误了事。” 祁北南在堂子上坐下,取出身上的帕子擦了擦身上沾的雨水。 他过来得不算早,又遇雨行得慢,不想这庄子上的日子好过,庄头儿竟还没起。 没客气的吃了丫头端来的一盏热茶,身子暖和了些。 姜大人的名头好使,没等片刻,那朱庄头儿便一脸堆笑的出来了。 祁北南打量了此人一眼,圆脸大鼻,生得不丑也不好。 眼很生,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 “教小郎君好等,屋里有点事给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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