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喉咙里挤出来含糊的音节。 似真似假的声音从遥远的方向传来,菲尼克斯咬紧牙关,终于挣脱开来,再次猛地睁开眼,躺在床上大口喘气。 “菲尼克斯,你还好吗?”病房灯已经被打开,西泽担忧地站在床边,拉着菲尼克斯的一只手,医生给菲尼克斯在做心率检查。 菲尼克斯看见医生的白大褂,心里还有些不舒服的感觉,摇摇头说自己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天快亮了,医生离开病房,也叫来护士,帮助他们进行术前准备。 菲尼克斯的拒绝都不被采纳,甚至怕他挣扎,将他的手脚用软套缠在了病床上,在手术时间,他被推进了手术室。 西泽也赤裸地躺在另一张手术台上,和他并排着,他们中间隔着许多陌生又精密的医疗器械。 “西泽,你不要后悔。”被强制扎上麻药前,菲尼克斯跟西泽说了最后一句话。 四下茫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好怪的地方,好长的路。 “喂!有人吗?这里是什么地方?”声音被这无尽的黑暗吞没,没有回音,也没有回应。 菲尼克斯从害怕到适应,从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放开步子狂奔,没有东西阻挡他,他像风一样在一团黑里游荡,不知饥饿不知劳累不晓方向,他像一粒被扔在广阔沙漠的沙子,在寂寥中茫然无措。 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的时候,眼睛忽然捕捉到一丝白点,在无尽的黑暗中,那个白点太显眼了,尽管只有针孔那么大点。 那好像是光,菲尼克斯用手搓搓眼睛,白点没有消失,他欣喜若狂,大步朝光点奔去。
第37章 过往 奔去它的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但心里有希望,腿上就有劲儿,菲尼克斯一刻不停地跑, 跑到小腿胀疼,呼吸急促, 光点开始在眼前放大,他终于离它近了。 原来它不是一个小点, 而是那么一大团, 直径都差不多有两个他长,光团照亮了菲尼克斯脚下的路,处在黑暗中太久的眼睛一时受不了刺激, 菲尼克斯不得不闭上眼睛,但他还在往前走着,朝着那团温暖的光的方向。 灵魂仿佛被洗礼, 心下一片清明,身体也很舒适, 那团光环抱住了他,让菲尼克斯有一种还未出生时,待在妈妈肚子里的安全感。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 没有照片也没有录像,他甚至已经快忘了妈妈的模样,但脑海里却无端闪现出了这样的比喻,他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那团光里, 一个趔趄, 他被稳稳地托住了。 “小淘气包, 又到哪里疯玩去了,回家吃饭了啊。”香皂干净的馨香扑到鼻子里, 笑得眉眼弯弯的女人印在他的眼睛里。 “妈妈。”菲尼克斯认得她,眼泪开始在积蓄,他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她,惊讶地发现搂在妈妈脖子上的手变得像小孩一样,像两根白嫩的藕节,手上沾得有泥巴,把妈妈的花裙子衣领都弄脏了。 “妈妈,对不起。”菲尼克斯哽咽着说,想要把妈妈衣领上的泥巴点抹去,却弄巧成拙地越摸越脏了。 他被放回了地上,这才发现周围是一片田埂,这大概是播种的季节,因为田埂下的水田里都插满了嫩绿的秧苗。 日落西斜,目光所及的人家房顶都冒起了炊烟,半落在山腰的太阳像个金灿灿的大煎蛋,柔和的光把妈妈粗黑的辫子都染上了颜色。 菲尼克斯低头打量自己,从光着的脚丫到裤腿,手臂和胸膛,全都是稀泥巴,蓝色的布鞋子就在一旁的泥坑里,尺寸很小,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他怎么变成小孩子了,他是在做梦吗?菲尼克斯掐了自己一把,好疼啊。 那肯定就不是在做梦,这太好了,菲尼克斯扬起稚嫩的脸,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笑起来跟面前的女人有七分相似。 “妈妈,我好想你啊。”菲尼克斯哽咽道。 “淘气包,尽会说甜话逗妈妈开心是不是?”女人蹲在田埂上,费力地伸手去够泥坑里的鞋子,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把干净的花长裙边沾上了泥巴。 把沾满稀泥的小鞋子放在一边,女人蹲在菲尼克斯面前,温柔地牵住他的两只手,“菲尼克斯,我的宝贝,累了吧?” 菲尼克斯瘪着嘴,心里像被泡在酸菜坛子一样,涩得他喉咙发紧,想到来这儿之前在黑暗中孤独迷茫的那段路,菲尼克斯不争气地在妈妈面前点点头。 “痛不痛啊?”女人神色心疼地问。 “痛。”菲尼克斯呜呜地哭出声,抱住妈妈的脖子,“妈妈,我好痛,我都痛死了,我想你们。” “那妈妈给你呼呼,咱们这就回家好不好,爸爸在家里做饭呢。” “好。”菲尼克斯乖乖地趴在妈妈的肩头,看着面前陌生但美得动人的景色,他不知道这里是哪,但妈妈在这里,爸爸也在这里,那这里就是家。 “家”也是菲尼克斯不曾见过的,一栋两层的房子,红砖绿瓦白漆,门前空地的小花坛上围着一圈花,月季和蔷薇。 那一定是妈妈种的,妈妈喜欢花,以前在工地上那么艰苦的条件,妈妈都会用破烂的花盆种上一盆花。 爸爸总说,等他在工地上攒够了钱,就找一处漂亮的农家小林,盖房子种地过安稳日子,再在门前给妈妈弄个花坛,让她把想种的花都种上。 “回来啦,哎呦,菲尼克斯你多大了,还黏着我媳妇儿呢,你看你,把我给你妈新买的裙子弄得一身泥巴点子的。”爸爸拿着个菜铲子,围裙还拴在身上,刚才听到家里狗吠叫的动静出来看,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把一身泥巴的菲尼克斯接了过去,让妈妈松口气。 “没事,洗洗就干净了,宝贝饿了呢,在外面摔了一跤,你别老说他,话说我们菲尼克斯都长大了,妈妈都差点抱不动了。” “好小子长得快,摔哪了让我看看,哎呦瞧这鼻涕眼泪埋汰的,哪疼啊?” 菲尼克斯同样拥抱了爸爸,这个看似精瘦但却好像有一身力气用不完的男人,总会稳稳地托住他,像一根坚实的柱子给他和妈妈撑起一片天,但那场工地事故抢走了他的爸爸,也摧毁了妈妈的柱子。 “爸爸,我不疼。”男孩子在爸爸面前总是想要得到认可和表扬的。 爸爸把他往屋里抱,打了热水给他擦干净身子,菲尼克斯有些害羞,他虽然是小孩子身体,但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是大人了,他是大人变成小孩的。 “爸爸,我自己洗吧。” “等你自己洗,水冷了都不一定能洗好,就可劲儿在你妈面前撒娇啊,你妈不在跟前,跟爸爸装起小大人来了?” 爸爸利索地给他擦干净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菲尼克斯乖乖的,爸爸说得对,他再怎么长大,在爸妈面前,那不还是小孩子嘛,他是爸爸妈妈的儿子,在他们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爸爸做了可口的家常菜,妈妈给他铺上了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新被子,他的房间在二楼朝阳的方向,一打开窗,就能看到广阔的绿田,还有楼下属于妈妈的小花园。 他在这里安顿下来了,白天跟着爸爸去田里,他的身体太小,爸爸不让他帮倒忙,他就叼着狗尾巴草坐在阴凉的大树下,坐在日落的田埂上,等着爸爸和他一起回家。 爸爸也不让妈妈去田里,因为妈妈身体不好,家里收拾的活爸爸都不想让妈妈插手。 妈妈总是笑盈盈地说爸爸要把她养成一个废人了,爸爸就反驳说不是,说这个地方能把花种得那么娇艳的女人就妈妈一个,妈妈是最了不起的人,菲尼克斯喜欢看妈妈笑着跟爸爸嬉闹。 在那段已经日渐模糊的记忆里,爸爸走了之后,妈妈就很少笑了,工地上负责的人说是因为爸爸操作机器不当才造成的事故,说看在他们孤儿寡母的份上,给上一万块,让他们收拾收拾离开。 妈妈不信,这个半辈子都被爸爸护在身后的女人,尽管生活艰苦,却因为有足够的爱,总是和善待人,说话前永远带着三分笑意,她还没有直面过这样丑陋的人和事。 爸爸连全尸都没,他跟着钢筋混凝土一起,被埋在了基建里,妈妈跟那群人打官司,想要给爸爸一个公道,那群人却嗤笑她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他们最落魄的时候,那时候还小的菲尼克斯连着几天吃不上一顿饱饭,虚弱地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但他还能看到以泪洗面愈发憔悴的妈妈,他还能伸手给妈妈擦眼泪。 他们住的小平板房里开始有别的男人进进出出,他们通常都是晚上来,这时候妈妈就会拉着他的手,用那种菲尼克斯看不懂的眼神和神色,让他乖乖在屋子外面待一会儿,等那个陌生男人出来了,妈妈就会把他牵着接进去。 后来妈妈走了,后来他长大了,菲尼克斯才明白,妈妈那时候的眼神里都是挣扎和痛苦,神色是耻辱和羞愧,妈妈那时候已经快碎了,或者已经碎了,但他还要活着,他还要吃饭,所以妈妈坚持着又陪着他走了一段路。 妈妈走的日子菲尼克斯还清晰地记得,因为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冷得他不住打哆嗦,妈妈苍白地躺在床上,哭着拉着他的手,说她的宝贝该怎么办啊,又说爸爸肯定不会原谅她了。 爸爸怎么会不原谅她呢,爸爸是最爱妈妈,最舍不得妈妈哭的人,菲尼克斯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看着面前摘了妈妈的花,还要在妈妈面前献宝的爸爸,他就知道,妈妈做什么爸爸都会原谅她。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粘稠缓慢,菲尼克斯悠哉悠哉地过着日子,晒着太阳吹着风,跟着爸爸妈妈后面打转,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和爸妈待在一起的日子。 无聊的时候,他也会尝试着在记忆深处扒拉一番,但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记忆的起点变成了最开始的那团光,他知道在这之前肯定还有什么,但是他忘记了。 他的身体又开始生长,像柳树一样抽条,他已经可以跟着爸爸一起去田里干活了,他跟爸爸一样,有一把子好力气,能把妈妈轻松地抱起来打转儿呢。 像往常一样,菲尼克斯扛着锄头回家,阿黄今天却没有第一时间热情地奔出来接他,屋子外头也没有爸妈的身影,菲尼克斯有些疑惑,放下农具推开门。 “小宝,快过来妈妈这儿,爸爸今天下厨做了好大一桌好吃的哦。”妈妈今天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格子长裙朝他招手,菲尼克斯以前没见过,应该又是爸爸最近新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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