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在心底告诉自己冷静,至少现在是在医院,霍家人马上要来了,不方便再给霍峋第一个耳巴子。 医生补充道:“如果不放心,可以暂时转到普通病房观察一段时间,我给他开点葡萄糖加快代谢。” 在医生建议下,郑秋白决定让霍峋在医院躺到自然醒,于是扭头去了就诊楼大厅排队缴费,最终收获了一叠厚厚的检查单和缴费条。 估摸着霍家要来的人不少,在普通住院楼层的多人间难免打扰别的病人休息,郑秋白特意找来护士,说明需求,准备多掏些钞票升级个单人病房。 恰好康复科床位宽松,霍峋要多睡几天也不是不成。 调科室换病房这一套流程郑秋白比负责的护士还要清楚,在护士问他需不需要找两个人帮忙移床时,郑爷想到了壮丁叶少,摇了摇头,“不麻烦了。” “我们康复科的独立病房在顶楼,电梯在外侧,你们可能要绕去后门。” “谢谢,我知道。”省三院如今的布置格局和几年后没什么区别,在康复科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患者郑秋白回到这里,就像是回到老家一样近乡情怯。 当年医院的生活成为了郑秋白记忆长河中的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瘫痪复健之前的多数事情他都记不大清了,而那之后直到死前的日子,却是记忆犹新,泾渭分明。 虽然回到了十年前,但有关过去模糊的记忆似乎只有在他真正经历时,才能从角落处抽丝剥茧。 就像直到现在他依旧想不起当年霍峋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了燕城,可能只有事到临头那一刻才能有所感应。 不过记不记得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毕竟这事一出,霍家首先就不会再放霍峋留在燕城,而霍峋也未必还愿意待在郑秋白的家里。 郑秋白其实难免有些怀疑霍峋是在装睡,省的睁眼要面对自己,徒增尴尬。 摩托罗拉吵闹的铃声打断了郑爷小心眼的发散思维,电话那头是叶少爷,“刚刚那个霍什么醒了!” “醒了?”这还是郑爷第一次觉得接到叶聿风的电话也有好消息。 “醒了!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醒过来就在找你,我说你去卫生间了,他穿上鞋就跑出去了!” 叶聿风和叶伯一上一下翻遍急诊两层楼的男厕都没看见霍峋的人影,“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会遁地啊!他能去哪啊?” 郑秋白:…… “聿风啊,你可真是厉害,一个病号都看不住!” “我看了啊!我还要给他支票当感谢费呢,这都留不住他!他非要找你,跟那小蝌蚪找妈妈似的!没你他就活不了了——” 叶聿风扯淡的鬼话被郑秋白直接挂断。 他低头翻遍手机电话簿,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存霍峋的电话号码。 郑爷有点怀疑自己压根不适合带孩子这项麻烦的工作。 为了霍峋,为了他自己,或许一开始就该直接拒绝霍嵘的请求。 郑秋白认命往就诊楼去找安保,穿着宽松病号服的霍峋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个头高就是有好处,鹤立鸡群,在医院排队取号缴费的人潮中尤为显眼。 这小子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背对着郑秋白,匆忙穿梭在就诊大厅。 “霍峋。”郑秋白真的是累了,他不想抬脚去追了,站在原地开口时,他想的是霍峋能听见就皆大欢喜,听不见他就在这门口等着,守株待兔,毕竟霍峋迟早是要出来的。 医院的就诊大厅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喧嚣,有人在排队取号,有人在询问导诊自己该挂哪个科室、去哪里拿片子拿药。 大多数人都在赶时间,看病本身就是一件让人难以沉心静气的麻烦事,在这种焦灼的环境里,人讲话的分贝都不得不随着周围人一起提高。 霍峋眼前的大爷正因为老花眼看不清医嘱上的服药剂量跟护士反复询问,他又耳背,护士只能扯着嗓子在他耳畔喊出‘一日三次,一次两粒’、‘饭后服用’。 擦肩而过的男人对妻子抱怨着来医院看病就是白送钱,明明在家吃几粒阿莫西林也差不多了,何必要花挂号的钱。 又一个刚缴过费的家属捏着厚厚一叠单据和黄绿色的病历本,脚步匆匆,一路高声‘借过’、‘让路’。 属于医院的声音混浮喧嚣,将霍峋困在原地。 他像是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也找不到想找的人。 直到,他似乎听见了郑秋白的声音。 “霍峋。” 他在叫他。
第28章 真情流露 下一瞬,他们四目相对。 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很像是霍淳私藏的浪漫爱情影视碟片里会出现的经典桥段。 两个主角总要阴差阳错眼瞎似的错过、背对彼此,更要相隔茫茫人海,伴随嘈杂的画外音失魂落魄,两个人的心声不值一提。 而就当观众都要觉得他们注定要分开时,剧情总会有恰到好处回眸相望的一瞬间。 一切喧嚣的背景音也在此刻按下了暂停键。 万籁俱寂,匆忙的路人尽数被上帝收回,画面里只剩下了他们。 来到结尾,要么抱着流泪,要么抱着生啃。 忽略少儿不宜的画面,当时小小年纪的霍峋不能理解他姐姐为什么会为这样奇葩的桥段落泪,且就为了这,剥夺他看七侠五义的休闲时光。 他也理解不了那怯懦的男主为什么要在机场大厅眼瞎式找人,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见到对方后的第一件事总是撞开人群的飞奔与难舍难分拥抱。 这时候这么黏糊,早干嘛去了?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以为郑秋白是找借口走了,也以为郑秋白是不愿意见他,甚至是恨他、厌恶他。 愧疚、忐忑、不安、焦灼——这世上一切可能和怯懦相挂钩的词,都在霍峋像个精神病一样,在这陌生城市的医院里四下寻找郑秋白的过程中,生动形象地体现在他身上。 小时候觉得那电视剧里的主角都不够聪明,找人的法子又笨拙又生硬。 事实上,人在慌张时,都是笨拙生硬的。 而倘若霍峋不是一个听候发落的‘重刑犯’,他也想扑过去把这四处乱晃的郑蝴蝶抓进怀里。 这是下意识的真情流露。 是被抑制到再难压抑的欲望。 但现实是,霍少爷见到郑爷的第一眼便忐忑到大脑发蒙。 再一眨眼,换了身干净套装,仪表堂堂的郑秋白已经自动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郑秋白跟前儿的。 希望没有同手同脚。 郑秋白脸上并没有预想的愠怒、不耐甚至是厌恶,他向上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平静亲和,仿佛昨天晚上的荒唐事压根没有发生一般淡定。 这种淡然反倒叫霍峋这个内心难安的‘罪魁祸首’不知道如何应对了,他都做好了郑秋白会给他几个耳光的准备,而不是这样轻飘飘的泰然,像是一切都不重要。 霍少爷喉头滚动,结巴似的艰涩开口:“你、我——” “霍峋,”郑秋白抬眼,“先听我说。” 七窍玲珑心的郑爷一看霍峋这瑟瑟缩缩的德行,就知道对方准备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但无论是道歉还是懊悔,他现在都没时间听这份欲言又止的矫情,更没有精力去给一个刚刚摆脱童子鸡身份的处男庆祝。 他们两个之间必须尽快对好口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霍家人。 这才是正经事。 “到医院的时候你昏睡不醒,医生需要家属签字,所以我自作主张通知了霍嵘。”就是通知的时间地点都不太恰当。 郑秋白哪里猜得到霍嵘还是个会在家里寄居,乖乖早起吃早饭的好孩子。听话筒那边的情况,大概霍家不少人都知道了霍峋的情况,跟着一起着急。 “现在你的家人已经在赶往燕城的路上,大概不到一小时他们就要到了。” 巨大的考验即将到来。 这通消息叫想说点什么的霍少爷险些成了哑巴,同样,他和郑秋白这种跟小学生闯祸被老师通知叫家长一样的境况,也实在叫人尴尬,“我已经快二十了——” “我知道,所以为了防止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觉得你应该在他们到来之前,想好一会怎么委婉解释这件事。” 纯粹依靠编撰谎言肯定是行不通的,霍家人应当不会那么好糊弄,被拆穿的风险太大,所以郑爷建议避重就轻。 着重强调一些事,刻意忽略一些事,委婉地说明,以便大家接受。 “委婉解释什么?”霍峋蹙眉,他准备和盘托出,实话实说。 他已经快二十了,这种事不能算是偷尝禁果,不至于要挨家法。 更何况霍少爷自觉这是他的私事,他对郑秋白有愧疚和歉意,对自己的家人可没有。 至于霍嵘……就算郑秋白是霍嵘的朋友又怎样?他们两个又没有谈朋友! 未婚未嫁的,霍峋就要堂堂正正清清楚楚告诉霍老三,你的朋友已经是我的了! 眼见霍峋肩背愈发挺直,眼神愈发坚毅,似乎对‘和盘托出’这个决定胸有成竹,郑爷很头疼,“我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告诉霍嵘。” “为什么?” “我觉得你的重点应该放在你为什么会进医院,他们关心的也是这件事情,而不是其他。” 虽然按照郑秋白对霍老三的了解,那厮对于他弟弟终于清纯不在的“噩耗”一定相当感兴趣。 但郑秋白不想跟霍嵘血拼决斗,也不想背上一个‘诱拐弟弟’的变态罪名,更不想自己朋友变成大伯哥。 霍峋一顿,觉得郑秋白说的也在理,他的私事,没必要事无巨细告诉家里。 可当他偏头细细回想自己变成这副样子的主要原因后,脸却莫名充血红成了洋柿子,颇为不自然弯了弯腰。 郑爷不经意向下扫了一眼,不由得感慨这药真是神药,他飞快抬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医生给你开了补液加快代谢,我们先回病房输液吧。” * 叶聿风收到郑秋白来电,得知病号已经找到后,带着叶伯先一步到了单人病房。 所谓单人病房,也没什么特别的装潢,照样是蓝色塑料盖的铁板凳,单人铁板床,只是多了一个带淋浴的洗手间,但洗手间里也是空空荡荡,连基本的洗漱用品都没有。 叶聿风纳闷这医院服务怎么这样差劲,他打小没进过公立医院,体检都是飞去港湾,还当这是住五星级酒店呢。 叶伯道:“少爷,这些东西都是要自带或者购买的,医院不给提供。” 于是为了弥补自己没看住病号的失误,叶聿风准备自掏腰包给霍峋买一整套住院大礼包。 软枕拖鞋到暖壶洗脸盆,康复科楼外的小卖店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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