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旻笑着说:“这样也好,那领头的将官被罢职彻查,我爹在大理寺有些人脉,顺着这帮蠢货挖一挖,说不定能摸出条大鱼。” “难说。”卫听澜道,“只有那些无足轻重的虾兵蟹将,才会被派出来干这抛头露面的勾当。真正的大鱼,藏得深着呢。” 四皇子背后的裴家,势力盘根错结,要抓住把柄没那么容易。 很快就是四月初八万寿节了。以明安帝那好大喜功的个性,定然是要大办特办,让人歌功颂德的。等四皇子献上“太平春饶”贺寿、博得圣心后,百花僵估计很快就会在京中成为时兴的香料。 时间太短了些,也不知遮月楼的探子得不得用,能否在泾水查出些端倪来。 * 几日后,一个书童打扮的半大少年推着素舆,气喘吁吁地停在泾水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 “就是这儿啦。”书童停下来,掏出怀里的图纸,舔了舔毛笔,在纸上画了个圈,认认真真写了几个字:河阴城外。 坐着素舆的青年膝上盖着毯子,目光深邃地望着泾水之上来往的船只。 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他是在发呆。 发了一会儿呆后,青年百无聊赖地伸手往腰间摸了摸,掏出两个荷包来,挑开系绳,搁在腿上。 两个荷包一胖一瘦,一个装着葵花子,一个装着葵花子壳。 “唉,我这是什么命。”他拿起一颗葵花子端详了几眼,叹息着送进嘴中,发出“咔”的一声。 书童停下来看着他:“公子,您再嗑就真要上火了。” “不嗑也上火。”青年一脸怠惰地吐出瓜子壳,“说好了让我去湍城教书,又打发我来跑外勤。我腿都断了还跑外勤……你说说这像话吗?你们就不能找个有腿的人来干这差事?” 书童咧嘴乐了乐:“大家都忙,就苏公子您最闲。再说这不是有我推着您吗?又不劳您亲自动腿。” “说得好。”青年赞叹地鼓了两下掌,“所以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来,非得捎上我?” “我这脑袋瓜哪里够用啊?”书童嘿嘿一笑,把图纸和毛笔都塞给他,“好了,您快看看吧。依您之见,瓦丹人会走哪条路?” 青年看都懒得看,直接把纸地往怀里一揣:“你都把我人给带来了,还用得着看图纸?先回去给我煮点清火润喉的茶,这风吹的,我嘴都要起皮了。”
第088章 择衣 随着万寿节将近,卫听澜愈发惦记瓦丹在泾水的动作。趁着芝兰台休沐时,他便又去了一趟先前和岳潭见面的望贤茶楼。 岳潭刚煮好一炉茶,从茶盘上拈下两只杯盏,不紧不慢地斟茶。 袅袅轻雾中,敲门声响了起来。 岳潭头也没回道:“进。” 卫听澜推门而入,瞥见桌上多备了一份的茶具,眉梢微扬:“怎么,岳兄这是一早就得了信,知道我要来?” 岳潭不置可否,笑道:“卫郎君请坐。” 卫听澜暗暗腹诽了一句“笑面狐”,也懒得客套,落座后便单刀直入:“有收获了?” 岳潭点头,将多斟的一盏茶推给他:“我们的人已在泾水探查过,你给的那张路线图基本无误。瓦丹应当会先通过水路商道走私百花僵,等那批货物下了船,再伪装成寻常草药,分批运入澧京。” 这和卫听澜猜测得大差不差,他接着问:“还有呢?” “秋思坊已经人去楼空,瓦丹在京中必定有了新据点。”岳潭拿起一份名单,指给他看,“这是澧京近半年内新开的香料铺子的名单。我们逐一筛查过后,锁定了其中一家叫云荷香坊的。紧挨着这香坊的是个草药铺子,我怀疑,这两家背后是同一个东家。” 这也好理解——舟船载量大,方便走私避税,但百花僵从水路转陆路后,还需经过层层盘查才能进入澧京,势必要做些伪装。 用草药铺子来打掩护,再合适不过。 卫听澜暗暗记下“云荷香坊”的名字,道:“这都还不是最要紧的。泾水一带,没别的消息了?” “别急。”岳潭示意他稍安勿躁,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枚细长的木匣,“自上次你提醒过后,我就让人额外留意了泾水附近的农田。根据传回的线报,河阴城一带的部分农田里,的确有百花僵。这一株是我们的人向当地农户买来的,刚从地里挖出来没几天。” 匣子打开,露出里头保存完好的植株。虽经过路途颠簸已有些枯萎,但也能清晰地看出,其茎叶明显比极寒之地生长的百花僵更为宽长。 卫听澜盯着匣中的植物,低声道:“果然。” 野生的百花僵长在极寒之地,数量稀少,采摘不易。瓦丹能搞到足够在京城售卖的百花僵,必定是通过人工栽育才可能做到。 岳潭继续道:“据线报说,当地农户并不了解百花僵,只是有人送了他们一些种子,说等长成之后愿意高价收购,农户们才答应种一点试试。这东西在贫瘠的废田里也能长,所以不少人家都在自己的土地边角撒上了种。” 卫听澜的眉头越发紧皱起来。 他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前世记忆——几年之后,泾水一带会爆发空前严重的饥荒。 泾水其实年年都有水患,但因为官府屯粮还算充足,往年都没出过大的乱子。即便有少量灾民纠集闹事,只要朝廷开仓赈济,再加以武力震慑,很快就会被平息下去。 但前世大哥之所以被调往泾水一带“剿匪”,是因为那一年粮食欠收,赈灾困难,百姓活不下去,难民暴动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卫听澜想到这里,背后爬上丝丝凉意。 粮食欠收——那一年又不是什么百年难遇的灾年,再怎么欠收,何至于紧缺到那种地步? 泾水水网密布,土地肥沃,说是大烨的粮仓也不为过。可如果农田里养育的不再是作物,而是越来越多的百花僵呢? 卫听澜深吸了口气,问道:“现下有多少农田种植了百花僵?” “不算多。”岳潭也凝起了眉,“还好发现得早,目前它们尚未在泾水流域蔓延开来,仅在河阴城周边有小规模的种植。” 他可不觉得瓦丹人会好心到帮着大烨的百姓发家致富。一旦百花僵真的炒出高价,农户们盲目地大量耕种,天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对泾水的良田沃土产生什么损害。 卫听澜冷静了些许,道:“四月初八就是万寿节,四皇子献香丸这事怕是拦不住。你们有几成把握,能将瓦丹的那批百花僵顺利拦下?” “九成。”岳潭斟酌地说,“他们行动的路线、从水路转陆路的时间基本都能估算出来,误差至多不会超过一日。知韫已经在清点人手,准备在图南山外提前埋伏了。” 卫听澜面露怀疑:“九成把握,你确定?在图南山时,我见过他们用的军械……” 岳潭十分淡然:“不过就是臂弩和风翅,那些东西我们也有。” 卫听澜顿了一下,细细打量着岳潭平静的神色——看起来像是真的胸有成竹。 卫听澜顿时心生疑云。 他一直以为遮月楼的探子都是睿王府的旧部,在睿王夫妇死后隐迹匿形,继续效忠于睿王遗孤。这些人能在明安帝眼皮子底下蛰伏至今,暗中帮扶赵松玄和江家,还有余力在京城内外打探情报,已是极为不易了。 居然还有能耐和瓦丹细作硬碰硬? 卫听澜不动声色地试探:“你们不会准备硬抢吧?” “那不然呢?”岳潭理所当然道,“他们可是在走私,被杀人越货了都不敢报官的。如此绝妙的天赐良机,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干一票大的。” “……”卫听澜服气了。 这土匪般的措辞,这不抢就血亏的行动思路,与其说是睿王遗部在卧薪尝胆筹谋大业,不如说是哪座山头的二当家在策划新的打劫任务。 他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小看了遮月楼。这行事风格,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王府养出来的扈从。 能在京城设下不止一处暗桩,来去自如地探听消息,甚至还拥有罕见的军械……等等,军械? 卫听澜脑中灵光突现——莫不是飞虎营吧? 刚冒出这个猜想,他又下意识地自我否定了。 飞虎营由先帝一手组建,主要负责刺探情报,是三大营中唯一的暗卫,隐蔽性与机动性极强,常人见不到其真面目。 三大营的兵符早就被寿宁侯交了出去,飞虎营如此紧要,应该被牢牢捏在明安帝手中才对。 不过遮月楼从上至下天衣无缝的伪装,确实像极了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飞虎营…… 卫听澜兀自沉思的这一会儿,岳潭已继续说了下去:“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即便我们这次成功劫下了百花僵,瓦丹人保不准会换条路线再运。你可有好的应对之策?” 这一问让卫听澜回了神,他暂按下杂念,思忖道:“目前来看,瓦丹运百花僵是为了谋财。只要断了他们的发财路,这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岳潭立即问:“如何断?你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卫听澜点了点装着百花僵的木匣:“这就得看你们有多大能耐,能抢回多少百花僵来了。” 要断人财路,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路占为己有,再狠狠踩碎踏烂,让后来者无利可图、血本无归。 卫听澜思及此处,心中安定了些。 虽然看不透遮月楼的底细,但只要遮月楼有与瓦丹细作较量的实力,许多事就好办了。 * 万寿节很快如期而至。 天子诞辰,自是要大赦天下、举国同庆的。按照往年的流程,百官拜贺献礼之后,明安帝还要在麟德殿摆一日的流水席,大宴群臣。 芝兰台亦要停课一日,为彰显圣恩,学子们也被特许在麟德殿外的曲晏廊参加酺宴。 于是四月初八那日一早,卫听澜照常往祝府来,准备蹭祝予怀的马车一道往宫中赴宴。 往常这个点,祝予怀差不多已用过早膳,换好外袍等着易鸣去套车。但今日,他却难得在衣柜前陷入了踌躇。 天子寿宴,穿素色旧衣显然不合礼数;好在芝兰台也给学子们定做了适合典仪的正装。他正要伸手去拿时,却一眼瞥见了过年时乔姑姑给他裁的新衣。 这些新衣的料子还是卫听澜送的,被他搁置至今,有好几件甚至不曾上过身。 他改了主意,将它们挨个取了出来,一件件往身上比划,越比划越纠结,最后还是没忍住,翻出了除夕夜时穿过一回的绛红衣袍。 低调的红在眼前铺展开来,比暮晚的霞光更暖一些,让他想到了除夕那一夜轻摇的烛火。 那时他与卫听澜相识不久,约好了一起守岁,他就穿着这身衣裳坐在灯下数花椒……那夜卫听澜醉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来赴约了,发起酒疯时就像什么小动物似的,一直往他袖子里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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