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旻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没想起来。先前宫中有个出了名的佛像织毯,叫什么三世、什么方……” 祝予怀想了想:“三世十方诸佛?” “对对对!”谢幼旻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有一年万寿节百官宴上,圣上拿出四皇子敬献的‘三世十方诸佛像’与众人同赏,当时我爹也在,据说那绣着佛像的织毯足有九丈长呢!好像就是自那时起,京中绣坊都争相效仿着做佛像织毯,秋思坊也是在那会儿脱颖而出,名声大噪的。” 祝予怀听到“四皇子”,心中有些微妙。卫听澜也不知想起些什么,忽然看向他:“万寿节,就在下个月。” 祝予怀脑中灵光一现,惊讶地同他对视了一眼。 对面的柳霜奇怪地问:“你们想到什么了?” 祝予怀和卫听澜同时转过头,异口同声:“太平春饶。” 柳霜一顿,拍了下柳雍:“哥,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他俩比我们更像双生子。” 柳雍大惊失色地去捂她的嘴。 柳霜一边娴熟地躲过,一边顺手从怀中摸出个匣子:“正好,我也要说这‘太平春饶’的事。这东西是秋姚作为谢礼赠与我的。” 卫听澜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枚样式眼熟的木匣。 与岳潭找到的木匣不同,柳霜手中这个分量很轻,打开一看,里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和一些用剩的百花僵碎叶。 祝予怀对百花僵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看着柳霜展开那张纸,问:“这就是‘太平春饶’的香方?” “不止。”柳霜找出随身带的火折一吹,放在纸下烤了一烤,“你看。” 众人都凑了过去,只见那写着香料名的纸张透映着火光,慢慢浮现出奇怪的图画来——最上面是被遮住一半的圆形,旁边绘着一株植物,下面则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弯曲线条和斑点。 祝予怀思索道:“乌云闭月,指的是遮月楼。” 谢幼旻指了指:“那旁边这根开了花的大葱呢?” 祝予怀顿了一下,无奈道:“那不是大葱,是水仙。” “这意思是,到遮月楼来找水仙?”柳雍联想了一下前日的事,“我记得,与秋娘死在一处的那位秋婵姑娘,扮的就是水仙花神。” 纸上剩下的那些曲线和斑点,祝予怀也解读不出什么来了。 柳霜的眉渐渐蹙紧。 线索所指的“水仙”已经死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卫听澜犹豫须臾,还是将收在怀里的木匣拿了出来:“我这儿还有个线索。” 那张简陋的水系图一摆出来,事情就很明了了。 柳霜将透光的薄纸与水系图重叠在一起,赫然出现了一张简明易懂的线路图,而那些分散的斑点,则标识出了泾水沿线的几个城镇。 卫听澜的心跳得极快,秋姚突然遇害,定是把握了什么要紧的消息,对瓦丹构成了威胁。 她留下的这张图,会不会就是瓦丹输送百花僵的路线图? 图中标注的那些城镇,也许是细作的驻点,也许是那些卖国求荣的贪官的地盘,如果能赶在瓦丹细作进一步向大烨侵蚀渗透之前,斩断这条路,将他们一网打尽…… 泾水沿线千千万万的百姓,就不会因水患饥荒而沦为朝不保夕的难民,被逼到易子而食的绝境。 大哥不会被派去“剿匪”,祝家也不会被构陷进贪污案中,家破人亡。 “濯青?”祝予怀倾身去看他的脸,“你想到什么了?” 卫听澜轻吸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线路图,将它牢牢记在心中,而后抬起头看向柳霜:“这些东西都烧了吧。你和柳雍就当从未见过这香方,对秋姚之事,也当作一无所知。”
第082章 疯劲 众人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听他忽然来这么一句,都愣住了。 柳霜下意识伸手护住了香方:“你吃错药了?秋娘如此费心才留下的线索,怎可查也不查就付之一炬!” “我只能告诉你,秋姚的身份不简单。”卫听澜没理会她的反对,伸手将自己那枚木匣收了回来,“她和秋婵显然都是遭人灭口,你若紧追不放,下一个被盯上的就是你了。” 柳霜神色未变,只是渐渐攥紧了香方:“那也不能烧。” 柳雍却越听越心里发慌,忍不住开口:“霜儿,说到底这命案和咱们也没关……” “哥!”柳霜有些愤懑,“你怎么也和爹爹一样,事不关己就装聋作哑了?两条人命,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算了?” “谁说就这么算了。”卫听澜瞥她一眼,“这事要查,但得交给靠得住的人来查。你一不能自保,二有家人横加阻挠,硬要插手,只会打草惊蛇。” 柳霜还是不服:“净说些瞧不起人的话,你怎知我不能自保?” 卫听澜嗤了一声:“就算柳大小姐你抗打抗摔,可别忘了你在外用的是谁的身份。恶人行凶可从来不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到时横死街头的未必是你,也没准是你兄长。我就是好心提醒一句罢了,香方你想留着,那就随你。” 柳雍打了个寒颤,抓住了妹妹的胳膊:“好霜儿,听哥哥一句劝,不管是为了你,为了我,还是为了柳家……要不,还是把这东西烧了吧?” 提到身边人的安危,柳霜的神情才显出一丝迟疑,一时没再说话。 一直没插上话的谢幼旻终于逮着机会,试探地问:“我打个岔啊……卫二,方才那图,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你有思路便说出来,咱们也能群策群力啊。” 卫听澜抬眼一瞧,见几人都盯着自己看,尤其是祝予怀——那眼神中的担忧浓郁得都快化为实质了。 祝予怀见他沉默,在桌案底下轻拉了下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和我也不能说吗?” 卫听澜看着他的小动作,感觉自己似有若无的良心有点痛。 “咳,其实……”卫听澜不太自然地说,“我也还不太确定。但不论如何,我会查下去。” “呵,嘴上说得好听。”柳霜显然不信,“话说回来,你这匣子是哪儿来的?” 卫听澜不动声色地编瞎话:“我觉得这命案奇怪,就额外关注了遮月楼的动静。昨日楼中仆役收检那位秋婵姑娘的遗物,要把这匣首饰拿去变卖,我就顺手买下来了。” “原来如此……”柳霜若有所悟地眯起眼睛,“她是你相好的?” 谢幼旻正低头喝茶,听到这话直接一口喷了出来。 祝予怀震惊地转脸看去。 卫听澜被这莫名的一口黑锅砸得眼冒金星,呆愣片刻,气笑了:“柳大小姐怕是风月场里走多了,喜欢以己度人。” “我跟你可不一样。”柳霜挖苦道,“你这样薄情寡义的臭男人我见多了,一开始都对心悦的姑娘死心塌地,可新鲜没多久就会厌弃。你看你,秋婵出事了你可有半分在意……唔唔唔!” “咳,对不住,对不住!”柳雍捂紧柳霜的嘴,心惊胆战地道歉,“我这妹妹吧,从小说话就不爱过脑,两位别往心里去,哈、哈哈……” 卫听澜的脸色五彩纷呈:“我跟秋婵没关系!” 柳雍汗流浃背地应和:“对对对,是没关系。” 柳霜扒着柳雍的手眨巴了几下眼,戏谑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看吧,你急了”。 卫听澜心中窝火,偏又不能跟个姑娘动刀子,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 “爱信不信,我问心无愧。”他憋着气掷下这一句,就腾地站了起来,“九隅兄,我们走!” 话已至此,他自觉仁至义尽,柳家人的死活他也管不着,于是径直拉着祝予怀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去。 不爽,好生不爽。 不想个法子泄泄火,他怕是半夜睡觉都要被气醒过来! 他愤而推门,守在雅间外的易鸣猝不及防地被拍了个踉跄:“我去……谁啊!” 易鸣龇牙咧嘴地捂头痛呼,卫听澜愤怒的气焰陡然矮了半截。 他面不改色地把手揣到身后,趁易鸣不注意,抓紧拉着祝予怀偷溜。 祝予怀无奈:“濯青……” 卫听澜刚伸出食指想“嘘”一声,就听见易鸣在后头骂:“就知道是你,卫二!你有这牛劲,怎么不去犁地?” 卫听澜充耳不闻,暗暗往楼下扫了一眼。 遮月楼今日宾客寥落,十分冷清,连伙计都不见几个。 他探头观察了片刻,突发奇想地问祝予怀:“九隅兄,你之前说想让我教你骑马,还算话吗?” 这话题过于跳脱,祝予怀不明所以:“算啊。” 话音刚落,他看着卫听澜陡然亮起的双眼,忽而有种不详的预感。 易鸣走近了些:“你跟公子说什么悄……” 不待他问完,卫听澜伸臂迅猛地一捞,把祝予怀打横端了起来,拔腿就跑。 “易兄,你家公子借我半日!” 两道人影眨眼消失在了楼梯口。 易鸣呆若木鸡。 他不可置信地冲到栏杆前,瞠目结舌地看着往楼下飞蹿的卫听澜,发出一声崩溃的爆鸣:“又来?!” 那边两人已马不停蹄地下了楼。 “濯青,你……”祝予怀慌张地抓住卫听澜的衣襟,生怕自己摔下楼去,“你、你要去哪儿?” 卫听澜将他揽紧了些,信口道:“带你去跑马啊。” 祝予怀哪儿见过如此心血来潮的人,连忙劝阻:“别胡来,闹市不可纵马!” 可卫听澜这执拗的疯劲一上来,八匹马都拉不住,他不以为意道:“不走闹市,我们走人少的道,抄近路出城。” 祝予怀见说不通,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恳求:“那你先放我下来,这青天白日的,你我这般,这般,实在是……” 他磕磕巴巴地说不下去了。 一想到楼里兴许还有不少伙计和姑娘们在看,他就越发不敢抬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起来。 卫听澜张望一圈,促狭道:“怕什么,没人注意到我们。” 说话间,他寻了个偏门飞快地溜了出去,直奔马厩。 一直到两人同乘一骑从侧门离开遮月楼,拐上与主街相对的一条偏巷,祝予怀都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濯青,阿鸣他……” “易兄机灵着呢,一会儿就能驾车追上来了。”卫听澜眼也不眨地给易鸣戴高帽,“你放心,他就算不来,我也能全须全尾地把你送回去。” 马行得并不算急,嗒嗒的蹄声轻巧又松快,好似载着两个人在遛弯。 “怎么突然想起要跑马?”祝予怀还是心中难安,“遮月楼的事……” “那些事,你无需操心。”卫听澜在他耳边道,“我自来京城,没有一日松泛自在过。今日是最后一日休沐,你只当是陪我。” 天天跟那些摸不透的阴谋诡计周旋,动不动来个刺杀命案,心中多少是会积着些郁气的。卫听澜到了马背上,就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畅快地透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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