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憋了又憋,才堪堪把这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之后几日,祝予怀一有空就往小羿那儿跑。而被要求静养的卫听澜独守空房,躺在床上自闭时,想象起祝予怀摸着小羿的头温声细语的模样,总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那非亲非故的爹,当得就这么上头 他在这儿患得患失地惆怅着,祝予怀还不忘给他添堵,每次走前都要特意叮嘱易鸣,要认真、按时地监督他喝药休息。 于是现在,一到点儿易鸣就会准时把药碗怼他脸上,言简意赅道:“干!” 想也知道这日子有多难熬。 卫听澜忍了几日,心态终于崩了。他琢磨了一夜,决定假装头疼,耍点病情反复的小伎俩把祝予怀诱捕回来。 然而没等他开始大施拳脚,就先得知了一个消息——高邈回来了。 卫府上下再一次忙碌起来。 厨房的药炉这几日就没歇下来过,药渣倒掉后,很快又添了新的药材进去。众人来回走动间,身上都沾了些散不去的药味。 卫听澜裹着厚实的衣物蹲在暖炉跟前,盯着坐在榻上的人一言不发,面色很不好看。 高邈坦然地端坐着,任由方未艾解开蒙着他眼睛的纱布,替他换药。 卫听澜看清了他眼周的细碎伤痕,眉宇间的郁气更重了:“不是说平安无恙吗?出了这般大的事,为何信上只字未提?” 于思训还是一身百姓的乔装,风尘仆仆地立在一旁,被问得一脸为难。 高邈有些听不下去,劝解道:“哎,一点小伤,早说晚说也无甚差别。信是我口述的,你别为难思训。” 卫听澜听着这云淡风轻的口气,怒意更甚:“你就这么不当回事?高邈,不能视物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吗?若是有个万一……” “阿澜。”高邈无奈地打断,“你盼着我点儿好成不成?” 方未艾也回过头安慰道:“卫郎君不必忧心,只要高将军愿意,他随时可以看见。” 卫听澜一顿:“什么意思?” 高邈抬指点了下眼睛,笑得高深莫测:“意思就是,我瞎了,但没完全瞎。” 卫听澜面无表情。 逗我好玩儿是吧? 他没感情地说:“你再这么神神叨叨,我现在就扯块幡,送你上街算卦。” 高邈收起了神棍般的迷之微笑:“啧,小没良心的。” 方未艾替高邈换好了药,重新包扎起来,一边解释道:“高将军之所以目不能视,并非是伤势有多严重,而是敷用的这药物,会使人暂时性眼盲。只要停了药,自然就会复明了。”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也怪我识人不清,害得将军平白遭这苦楚。” 事情还得从他们离京前说起。 当时高邈毒素未清,路上少不了要以针灸压制,商议之后,方未艾便租了辆马车,招了个身强力壮的车夫,以备途中不时之需。 那车夫看着是个本分人,体格强健,勤恳能干。一路上方未艾见他辛苦,便有意对他多加照顾。中途休息时偶然发现那人后颈上有皮疹,就想着顺手帮人治了。 谁知刚伸手想去拍车夫的肩,那人就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猛地伸手钳住了他的手腕。 那样敏锐的知觉和反应速度,实在不像寻常人能做到的。 车夫回过神后,赶忙收手局促地向他道歉,方未艾虽觉得奇怪,面上却未显露,神色如常地将药瓶递给了对方。 那人没有再暴露出更多的疑点,但出于谨慎,方未艾还是将此事告知了高邈。 可毕竟无凭无据,那车夫又是只身一人,没有向外界暗中传信的迹象,高邈便没有声张,只命人暗中盯着他的动作。 快过图南山时,有段马道临近陡崖。行至那段路附近,高邈隐约察觉到驾车的马匹状态不对,立即下令命众人停军休息。 车夫的神情逐渐焦虑起来,佯装好心地请高邈上车小憩,却被婉拒了。 “我原本只疑心他是想引我上车,然后诱使马匹受惊失控。”高邈凝重地说,“却没想到他见此计不成,回到马车上后停顿几息,竟直接偏转车头,扬鞭驱马,朝着离得最近的将士们撞了过去。” 卫听澜拧起眉:“动手的就只有他一人?” “没错。”高邈说,“没有援手,没有任何人接应,简直像是故意送死来的。” 这显然不太对劲。 即便是人手不足,也不至于就派一个人来行刺,还是以这种不计后果,仿佛要拉着人同归于尽的疯狂方式。 是故意这般设计,还是说,这车夫是枚弃子? 卫听澜想不明白缘由,只能接着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高邈还未开口,一旁的方未艾先歉疚道:“怪我拖了后腿。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躲避,眼看马车就要碾上来,幸亏高将军从后拖住了车驾,延缓了马车冲来的时间,我才得以逃脱。但将军也因此被拖行了数丈之远,松手坠地时,迎面撞上了崩裂的木茬和碎石,这才伤到了眼睛。” 他回想当时情景,仍然心有余悸:“实在惭愧。若非将军果断,我怕是早已葬身于马蹄和车轮之下。” 高邈笑了笑:“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应该的。所幸将士们都平安无事,这罪也不算我白遭了。” 卫听澜拧眉须臾,声音很冷:“那车夫现下在哪?” “同那马车一道坠崖了。”高邈遗憾地说,“死透了。” 卫听澜低骂一声:“便宜他了。”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高邈在怀中摸索一阵,抽出一张纸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曾在瓦丹人身上搜出过绘有梅枝的观音像吧?我们从那人的尸体上,也搜出了一张。” 卫听澜起身接过来扫了一眼,见那上面所绘的观音像,的确与祝予怀书房里的那幅织毯极为相似。 高邈继续道:“那车夫无论是口音还是相貌,都同大烨人没有差别。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倘若也是瓦丹的细作,真难说大烨的百姓中、甚至是军中,还有多少同他一样的人。” 年前于思训和焦奕暗中探访了檀清寺,查到梅枝观音的画稿与某位被带入宫中的“贵人”有关。 但事涉宫闱,不便深查,卫听澜与高邈商议过后,只得暂缓了查探。 收留了秦宛母子之后,卫听澜也曾向他们打听过观音像与秋思坊的事。但据秦宛所说,她是在街头卖绣品时被坊中管事看中了手艺,才被招去绣坊做活的,并未与绣坊主人打过交道,对画稿的来历更是一无所知。 可见瓦丹对手中的人质十分谨慎。秦宛甚至根本没想过,自己所在的绣坊竟有可能是瓦丹的据点。 观音像的线索到此便停滞不前了。 卫听澜想了想:“你要留在京中,就得一直装作眼疾未愈,一年半载都说不准。你真决定好了?” “倒也不全为了查细作的事。”高邈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主要是听说有些人能耐渐长,不仅把屋子给点了,还大放厥词,扬言要去火海里烫一烫。这人的气焰如此嚣张,我不留下来怕是不行了。” 卫听澜:“……” 短短几句话里,竟蕴含了如此丰厚的感情色彩。 这话头转得太过突然,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狡辩。 屋内死寂一阵后,高邈了然:“果然是真的!” 卫听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扭头喝道:“侯跃,焦奕!” 侯在房门外的两个人打了个激灵。 侯跃咽了口唾沫,心虚道:“老焦,叫咱呢。” 焦奕拒绝:“你告的状,你自个儿收拾。别拉上我。” 侯跃震惊:“兄弟义气呢焦哥?你敢说祝郎君那头的状不是你——” 焦奕眼明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唔唔唔!” …… 窸窸窣窣的挣扎声传进屋内,一直在角落装透明人的于思训默默看天。 几日不见,他相亲相爱的兄弟们互相捅刀的本领也渐长。 卫听澜深吸了几口气,拳头硬了。 被高邈喋喋不休地好一顿教训后,走出房门的卫听澜整个人都蔫了一点。 他掠了一眼杵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的两人,轻飘飘地开口:“呵呵。” 焦奕和侯跃:“……” 没等他们硬着头皮说点什么,卫听澜已经面无表情地飘走了。 “他没事儿吧?”侯跃偷偷瞄了一眼,“伤着自尊了?” “不。”焦奕看着他孤寂的背影,“我看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四个字。” “威风扫地?” 焦奕痛苦地摇头:“是‘下次还敢’。” 卫听澜一路走,一路揉着听麻木了的耳朵。 他最没耐心听人唠叨,可心里也明白,高邈这次去而复返,除了养伤和调查细作身份,更主要的还是担心他在京中的安危。 以身涉险的事他确实干了,高邈再怎么数落,他都得认。反正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比起他老爹那顿鞭子,算是不痛不痒。 卫听澜心态良好地将那些劝诫抛到脑后,走到揽青院时,正好遇上了行色匆匆赶回来的祝予怀和易鸣。 “濯青?你怎么出来了。”祝予怀略有惊讶,往他来的方向望了望,“我听阿鸣说,高将军和师兄回来了?” “正是。”卫听澜以为他是担心两人,补充道,“你放心,他们都无大碍。高邈的眼睛受了伤,不过方先生说问题不大,此番算是有惊无险。” “那便好。”祝予怀松了口气,轻车熟路地拉起他往里走,“你快回屋去,别又受了寒。” 卫听澜有些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祝予怀又问:“你可知师兄现下人在何处?我想找他谈一谈百花僵的事。” 卫听澜扬起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 原来是为了小羿来的啊…… 他酸溜溜地说:“我让徐伯备了些膳食,方先生此刻应当还在高邈那儿用膳。” “也对,是得先用膳。”祝予怀不好意思地说,“那我晚些再去寻他。” 卫听澜酸得更厉害:“你忙了几天了,多少歇一歇吧。” 虽然早知道祝予怀就是这么个善心泛滥的人,但看着他这样为别人来回奔波,他总有些不是滋味。 易鸣难得没有反驳,也跟着道:“公子是该喘口气了。” “我明白。”祝予怀笑了,“那便听你们的,小憩片刻。” 几人进屋后,卫听澜被敦促着不情不愿地躺回了床上。 “我一点都不困。”他拉起被子小声嘀咕,“最近天天瘫着,骨头都要软了。” 祝予怀顺手替他掖好被子:“病去如抽丝,谨慎些好。你要是觉得无聊,我这儿倒有些打发时间的东西。” “什么?” 祝予怀抖了抖宽大的衣袖,从里头摸出了一串叮当作响的九连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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