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勺紧接着一勺,一整碗苦药下了肚,卫听澜的脸都皱了起来。 祝予怀放下药碗,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轻声笑了:“还挺听话。” 又将早早备好的枣花蜜舀了一勺喂给他。 卫听澜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许。 易鸣面色复杂地在一旁看着,见喂得差不多了,便帮忙托着人重新侧躺回去,免得后背的伤口被压到。 “公子……”易鸣欲言又止地抬眼,“您忙了快一整天了,咱们何时回府去啊?” 祝予怀顿了顿,看向床上昏睡中的人:“他泡了冰水,这风寒来得急,今夜恐离不开人。” 易鸣登时有些焦急:“那您总不能守着他过夜吧!他府上又不缺人看护,再说,再说您自个儿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啊,风寒传人,您要是也染上了……” 祝予怀无奈地笑了笑:“我提前喝点预防的汤药,当心些便是了。濯青府上都是军将,虽然有心,照看人还是欠了些妥帖。” 不然也不至于等人都烧得说胡话了,焦奕才匆匆忙忙赶来找他。 易鸣还想再劝,祝予怀却捶了捶肩,摇头道:“我也有些累了,今日还是骑马来的,实在没力气再奔波。一会儿托人回府,跟父亲母亲打个招呼吧,想来他们也会赞同的。” 易鸣听了这话,便知道他已决意留下,没得商量了。 他发愁地叹了口气,瞥了眼床上一无所知的病号。 卫听澜乖乖窝成一团,睡容恬静,一只手不知何时还抓住了祝予怀的袖子。 易鸣越看越火大。 分明是一只拱白菜的野猪,偏生装得像只无害的羔羊。 这下可好,白菜都被猪油蒙了心,长了脚撵都撵不回来了!
第053章 娘亲 服过药后不久,卫听澜身上又逐渐烫了起来。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不断地拿湿帕子给自己擦手擦脸,衣袖拂过时,依稀有清浅的药香。 这气息勾得他心中泛起细微的涟漪,情不自禁地伸手往怀里一揽,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窗外鸟雀啾鸣。 卫听澜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熟悉的床帐顶,伸手揉了揉涨痛的头。 然而随着抬手的动作,一片月白的衣袖径直滑落到了脸上。 他心里咯噔一声,屏着呼吸小心地拉开覆脸的衣袖,转眼就看见靠坐在床边犯着困、仿佛彻夜未眠的…… 易鸣。 卫听澜:“……” 他低头确认了一眼,才看清自己手中抓着的只是一件外袍。 卫听澜屈起手指,用力叩了下床边的人:“醒!” “梆”的一声仿佛清脆的木鱼响,正打着盹的易鸣猛地捂头蹿起,拔剑在原地打了个转,戒备地大喝:“谁?谁敲我头!” 卫听澜波澜不惊地清了下嗓子。 易鸣清醒过来,怒火中烧:“你变戏法呢?叫人是你这样叫的?” 卫听澜直截了当:“你家公子呢?” “公子早走了。”易鸣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你烧都退了,找他有事?” “走了?”卫听澜茫然地举起手中的月白外袍,“那这是什么?” 易鸣冷呵一声:“这是金蝉脱的壳!” 卫听澜盯着手中的衣裳陷入了沉默。 易鸣收剑回鞘,拖长了音冷嘲热讽:“昨夜也不知是谁病昏了头,抓着公子的衣袖死活不肯放。三岁小孩儿都没你那么黏糊。要不是秦夫人着急找公子,他得被你困在床头坐到天亮!” 卫听澜反常地没有跟他对呛。 衣袍上的淡淡药香仍未散去,熟悉的气息扰得他心绪微乱。 昨夜虽一直在昏睡,他却也朦胧地意识到,替自己擦身降温的人正是祝予怀。 卫听澜有些讪讪:“他何须如此,拿把刀来割了衣袖,我改日赔他一件就是。” 易鸣的声音登时提高了一倍:“我呸呸呸,这种不吉利的事儿,你想都别想!还断公子的袖,当心我先剁了你胳膊!” “啧,天天嚎,你嗓子不累?”卫听澜捂住嗡鸣的耳朵,“你往后离九隅兄远些,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耳背失聪。” “该离公子远些的是你吧。”易鸣不服气地坐了下来,“我可没公子那么心善,你是死是病、是伤是残,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管什么阴谋诡计,什么家国大义,我只知道公子是我主子,谁要拉他入险境,我头一个宰了他。” 卫听澜拧眉看向他:“我不会让他涉险。他若落入险境,我必舍身相护。” 易鸣嗤了声:“大言不惭,你分明连自保都够呛。” 停了一息,又盯着他道:“哎,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离你越近的人便越危险,这点你心里难道没数?你百般招惹公子,究竟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番话说得相当不留情面,卫听澜抿紧了唇,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才到京,就接连遭了两桩惊动朝野的刺杀案。且不说晦不晦气,他身边确实存在着连自己也难以预料的危险。 况且卫家的声望日益增长,早晚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澧京中那些惯会审时度势的家伙,怕是都巴不得划清界限,远远绕着自己走。 祝予怀若是同他绑在了一起,除了摊上无穷无尽的麻烦,又能落得什么好? 他的确想要偿还前世的亏欠。可像如今这样,侥幸地放纵着自己和祝予怀越走越近,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善意……不就是因为那点见不得光的私心么。 卫听澜微微攥紧了拳:“我只为报恩,并无他意。” “你记得就好。”易鸣继续道,“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索性跟你摊开了讲。公子抱病蛰居多年,身边没有同龄的友人,待你亲厚些也不足为奇。但那也是因为公子人好,你若因为这善意起了别的什么念头,我劝你早点儿歇了心思。公子好歹帮过你几回,别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四字落下,好似重石在湖心激起惊浪,卫听澜猛然看向他:“你……” 易鸣已经站起了身,闻声危险地眯眼:“怎么,你又要开始杠了?” 他的语气和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卫听澜停顿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没什么。” “莫名其妙。”易鸣皱眉往外走去,“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个儿掂量吧。我先去找徐伯拿你今日的药。” 房门一关,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卫听澜的视线缓慢地移向搭在床上的月白外衫。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差点以为易鸣也记起了前世,记起了他亲手犯下的、那些恩将仇报的罪孽。 祝予怀在朔西的那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也许是在刑部大牢里损伤了根基,也许是在流放途中落下了病根,那时的祝予怀一天比一天更消瘦,冬雪刚落,就接连病了好几回。 卫听澜盯着他用膳,盯着他睡觉,费尽心思地养了那么久,都没能把人养回去。 或许是心病吧。 被困在最憎恶的人身边,没有一天是顺心合意的,当然会生病了。 被狼烟战火侵蚀的朔西,没有糖,没有蜜饯,也没有枣花蜜。 祝予怀当着他的面喝药时,总是默不作声地一口闷下,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回。 他一直都以为祝予怀不怕苦。 可那样一个嗜甜如命的人,怎么可能不怕苦呢? 祝予怀应当是恨他的。 天下人都以为,祝家的罪臣之子和叛国的卫氏余孽之间不清不白,是一丘之貉。 他用这些卑劣的流言蜚语困住了祝予怀,流言越盛,他越是安心,仿佛他们真的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祝予怀那般聪明,不会看不出自己那些欲盖弥彰的心思。可最后他宁可撞剑自尽,也不愿在自己身边多留片刻。 那些精心编织的谣言,终究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的一场梦。 卫听澜伸手轻抚上祝予怀留下的外袍,看着领口竹叶纹路的刺绣,心里有些难过。 他回到祝予怀身边,是为了赎罪。 的确不该因为私欲,再动了那不该动的妄念。 * 卫听澜用过早膳、喝完了药,祝予怀才顶着青黑的眼圈回到揽青院。 他临时决定,要在卫府多留几日。 倒不是卫听澜的风寒有多严重,而是小羿的药瘾,比他想象得要更棘手些。 昨夜卫听澜一阵一阵地发着热,祝予怀只得衣不解带地在旁看着。好不容易烧退了,天还没亮,秦宛忽然神色焦急地跑了过来,道是小羿情况有异,求他去看一眼。 他顾不得休息,脱下被卫听澜抓得死紧的外袍,找徐伯借了件外衣凑合穿,便匆忙赶去了。 这会儿回到屋中,氅衣一脱,卫听澜便瞧见了他身上胡乱套上的粗布旧衣。 那衣裳虽然厚实,不过有些过于宽大,以至于他蹲在炭盆前伸着两只手烤火时,就像只裹着袈裟探爪子的小猫。 狐裘大氅沾了露水,被易鸣拿走清理去了。祝予怀骤然失去保暖的外壳,一边烤火,一边小幅度地打起了寒颤。 卫听澜看了又看,没忍住开口:“九隅兄。” 回答他的声音有些发飘:“怎么了?” 卫听澜抱起被子径直下了床。 祝予怀听见动静刚要转头,忽觉肩头一沉,还残存着暖意的被褥便拥住了自己。 祝予怀一怔,旋即皱起了眉:“你当真胡闹。烧才刚退,下床做什么?快拿回去。” 卫听澜没应他,蹲下身,把自己也裹进了被褥里。 两人罩着同一床被褥,却又隔了一点距离,碰不到彼此。 “睡太久了,身上乏。”卫听澜淡淡一笑,“下来烤烤火也好,暖和。” 祝予怀语气稍缓,但还是不大满意:“这褥子一半落在地上,都脏了。” “脏了就换,一会儿叫人拿床新的来。” 两人窝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小羿那边情况如何?” “百花僵的药效比我想象得更复杂些。本以为一天两夜的时间,总该缓和下来了。可我去看时,那孩子醒是醒了,神智却好像不甚分明,不太能认得人。” “怎么说?” 祝予怀叹了口气:“他非要管我叫‘娘亲’。” 卫听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祝予怀也颇为无奈:“不过看到秦夫人时,他又有些迷茫,像是知道自己认错了。过了一会儿,又忽然问我,我是不是他的亲爹爹。” 卫听澜唇边的笑一顿:“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祝予怀悬在炭火上的双手轻巧地翻了个面,无奈的笑中又多了几分慈祥。 “小孩子嘛,当然是哄着他了。”
第054章 礼物 所以你消失这大半天,就是给人当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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