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的眉头逐渐紧锁:“的确不对劲。刺客若害怕暴露身份,就不该使用那样引人注目的军械。这般不加掩饰,简直像故意诱着人往上面查。” 祝予怀推测道:“说不定是要借此祸水东引、栽赃陷害什么人。又或者,那线索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不可公之于世的东西,迫使圣上不得不将此案按下。” 卫听澜心思一动,顺着这个思路想起了一个人。 定远伯江敬衡。 此人身上谜团重重,从十五年前莫名中毒,到七年前突然战死,前因后果无人说得清楚。 若只是为了杀人,寻常箭矢抹上毒药也是一样的。刺客却偏偏用了当年暗害江敬衡的毒箭,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要给什么人看的? 卫听澜的目色逐渐晦暗。 前世高邈的尸体与那毒箭都不知所踪,刺客既然无意遮掩,为何要多此一举毁尸灭迹? 还是说……高邈的尸体,其实是被明安帝扣下了? “还有一点存疑。”祝予怀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接着分析道,“圣上对朔西甚为在意,幕后之人冒险将朔西牵扯进来,就不怕一着不慎、引火烧身吗?如果只为栽赃什么人,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逆推起来,你在图南山中若遇不测,最直接的结果便是澧京与朔西生出嫌隙,若以此为动机,最大的受益者应当是……” 两人心头同时浮起一个猜测。 祝予怀迟疑地问:“瓦丹?” 卫听澜顷刻间便想起了那绘有梅枝的观音像。 他语气微沉:“瓦丹人高鼻深目,那些刺客从外貌来看,确是大烨人无疑。若真与瓦丹有关,那便是大烨内部出了吃里扒外的国贼。而且这贼……能耐不小。” 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有效的线索着实太少,他们对坐着沉思良久,只觉得脑子里被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猜想搅得像团浆糊。 “如今也仅是猜测,未做定论。”祝予怀只能宽慰他道,“瓦丹虽日渐势大,但多年来未曾越过朔西防线一步。即便真有细作,联络也势必受限,早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他说着说着,觉得有些冷:“濯青,再匀点被子给我。你不饿吗?” 卫听澜仍皱着眉苦思冥想,闻言下意识将被褥往上拽了拽,罩住祝予怀的肩膀。 “饿。饺子还没来吗?” 祝予怀抱着暖融融的被褥,喟叹道:“应当快了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莫名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一个衣冠楚楚,一个衣衫不整,眼下正盖着同一床被褥面面相觑。 “你……”卫听澜磕磕巴巴道,“你什么时候到床上来的?” 祝予怀哑了片刻。 太冷了,情不自禁。 他抬袖轻咳一声,心虚地将被子揽紧了一些,尽可能理直气壮道:“濯青莫不是忘记了,这、这本就是我的床啊。” 想上……自然就上来了啊。 空气沉寂片刻。 卫听澜:“……没事了,你坐。” 一边浑身僵直地缓慢挪下了床。 祝予怀却在后边轻拉了下他的衣角,小声道:“濯青……” 话音未落,卫听澜扯着外衫猛然站起,趿拉着鞋,踉跄但迅疾地向卧房外遁去。 祝予怀:“……” 他还没说完。 他不死心地召唤道:“濯青。” 门帘轻晃,房外无人应答。 “我是想说。”祝予怀深吸了一口气,“你穿走的是我的虎头鞋啊!”
第034章 自作孽 赵松玄缓步走入观雪阁中,便有宫人替他褪下了沾雪的斗篷。 阁中燃着熏炉,三面关窗,只避风的一面开着。透过那窗,可见如絮飞雪轻掠过疏梅琼枝,映得枝头初发的红蕊愈发撩人心弦。 赵松玄抬眼望着,浅叹道:“母妃好兴致。” 阁中坐着个面容清丽的宫装妇人,膝上搭着貂裘,卧着一只圆润的雪白兔子。她的眼角已染细纹,但因保养得宜,并不显年岁。 听见宫人通禀二皇子来了,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懒地抚着兔子道:“今日这风刮得奇怪。咱们二殿下怎么不同太子弈棋,倒被吹到本宫这里来了?” 赵松玄行过礼,略抬下手,身后的内侍便奉上了几盒装点精致的年礼。 “今日是元日,还望母妃看在这些好茶的份儿上,莫要叫人把儿臣打出去。” 江贵妃这才抬眼笑了一声:“行了,就你嘴贫。快坐吧。” 赵松玄拂衣落座,四下看了看,笑着说:“观雪阁闲置许久,恐有冬蛰的蠢物做了窝。底下人可仔细瞧过了?没叫这些小东西妨着母妃赏雪的兴致吧?” 江贵妃手上一顿,温声道:“你倒细心,本宫来前便叫人先清扫过了,这阁里干净着呢。” 又朝宫人挥了下手:“你们去外边侯着。阿玄好不容易来一次,无甚要紧事,莫要拿来扰了我们母子相叙。” 宫人应声退出阁外。等到阁中只剩了两人,江贵妃抚着兔子的手停了。 两人相视一眼,江贵妃道:“阿玄,你直说便是。我带来的这些人,皆是信得过的。” 赵松玄微微颔首:“宫宴之事,母妃可有耳闻?” “夜宴散后,阖宫上下便传遍了。”江贵妃眉间轻拢,“怎么了?朔西这案子莫非攀扯上你了?” 赵松玄答道:“详情不知。但父皇应当是疑心到了我身上。” “他待谁都这般疑神疑鬼。”江贵妃轻嗤一声,“我说呢,之前好好的跑来要茶喝,装着慈父的样子考校你的功课。他塞给你的两个内侍还安分吗?可要寻个由头料理了?” “不必脏了母妃的手。”赵松玄笑说,“就让他们安心在书房捧砚奉笔吧,反正我玩物丧志,几百年也不往那儿去一回。” “也罢,你心里有数便好。”江贵妃微叹一声,“四皇子那边,你近日还是多留心些,别叫他们寻着空子往你身上泼脏水。暗中豢养死士、意图挑拨边疆,这罪名可担不得。” 她说着又蹙起眉来:“只是这些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为着害你,竟敢拿朔西来做文章。赵文觉那蠢货,何时有了这胆量?” 赵松玄轻笑:“四弟大了,心思活泛些也正常。不过图南山一案,的确不大像他母家能有的手笔。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别的势力在推波助澜。” 江贵妃轻轻点头:“也是,这案子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皇帝巴不得有人给他递刀子,若真栽赃到了你头上,他怕是早就摆出大义灭亲的姿态,要拿你向朔西交差了。为何如今就这般轻易地压下去了?” 赵松玄品了口茶,敛眸低笑了声:“许是有人夜路走多了,后知后觉怕起了黑。” 江贵妃看了他一眼,隐约明白过来:“你是说……” 赵松玄置下茶盏:“太医署线人递的消息,扬威将军高邈在图南山中被暗箭所伤,身中奇毒。此毒初发时可使伤口溃烂难愈,即便救了回来,毒素也如跗骨之蛆难以祓除,恐余生都要受毒发之苦。母妃听着,可觉得熟悉?” 江贵妃静了片刻,冷声一笑:“难怪。这些人当真长本事了,我们都还没动手寻仇,他们倒先急着拿兄长所受的冤屈来做局了。皇帝要是知道自己生了这么个好儿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赵松玄慢声道:“若真是四弟设的局,我倒是要向他道声谢。这般明目张胆的刺杀和挑衅,我初闻时,都忍不住要以为是舅舅英灵犹在,前来清算旧账了。更何况是那些做贼心虚的卑劣小人呢。” 江贵妃轻抚着兔子柔软的皮毛:“这样也好。皇帝即便疑心你,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贸然动你。且叫他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着吧……自作孽,不可活。” 那兔子乖顺地卧在她膝上,似是被抚得舒服,懒懒地朝她手心拱了两下。 江贵妃寒凉的神色稍缓,轻声道:“算了,大过年的说这些晦气事做什么。你瞧瞧,这长耳畜生倒是自在。吃吃睡睡,这一世便也过去了。” 赵松玄淡淡瞧了眼那兔子懵懂的模样:“也是这小东西运道好,在母妃这儿寻着了容身之处。” 那兔子翻了个身,短腿捣腾了半天没爬起来,惹得两人都笑出了声。赵松玄不由得轻叹:“原本小小一只,怎就长成这样了?阿玉未免将它喂得太肥了些。” 江贵妃笑了一声:“那孩子心眼太实,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别人,养只兔子也巴不得当宝贝供着。对了,她前日刚做了副鹿皮护腕,说要给你的。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去。” 赵松玄点了下头:“那便劳烦母妃替我道声谢。” 他顿了顿,又道:“母妃,有关阿玉……依着我近日所见,太子似乎真对阿玉上了心。他从前并不热衷于弈棋,却为着一副棋盘拉着我手谈了好几日。还有那幅白驹的墨宝……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江贵妃面上的笑容渐渐散了:“这事我早就想同你谈一谈了。阿玄,你同我说实话,你该不会是想为他二人牵线搭桥吧?” 赵松玄一笑:“果然瞒不过母妃。” 江贵妃蹙眉看他:“他二人绝非良缘,相逢相悦已是错了。阿玄,莫要一时心软做这些无益之事。太子虽无过,可终归是那人的儿子,即便他现在真心实意把你当兄长相待,可你想过以后吗?” 赵松玄慢慢道:“您放心,该动手的时候我不会心慈手软。我只是在想,若他真的待阿玉情深意重,这便是他身上可为我所用的软肋。若是用得好,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江贵妃仍犹疑着,赵松玄上前几步半跪在她膝前,低声劝道:“我知道母妃心疼阿玉,不忍心利用她。可我与太子必有一争,阿玉已然动了心,与其叫她左右为难,不如索性成全了他们。将来若能两全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也好叫她看清了这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少受几分锥心之痛。母妃以为呢?” “你……”江贵妃凝眉看了他许久,终是无奈道,“罢了,冤有头债有主。太子若识时务,不妨了你的路,便随你吧。” “母妃疼我。”赵松玄扬唇一笑,又道,“我见观雪阁外红梅正好,可要替母妃折一枝来?” 江贵妃望着他笑起来时唇畔的浅窝,温和而无奈道:“想去便去,别忘了穿好斗篷。” 赵松玄便起了身,拿起搭在熏笼上的斗篷,往肩上一披。 “等等。”江贵妃放下兔子走至他身前,抬手替他理着衣襟,“斗篷不系紧了等着它钻风么?都多大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墨发金冠的年轻人在她面前微微垂下头来,任由她摆弄。 江贵妃还在絮叨:“你也就是瞧着我好说话,不忍心罚你。若是阿姐还在……” 话说到这里便渐渐顿住了。 赵松玄抬眸望着她微怔的神情,接着轻声说了下去:“若母亲还在,定然也和母妃一样,嘴上虽念叨我的不是,心底仍把我当孩子似的宠着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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