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下半身是硕大的蛇尾,匍匐在月色洒满的银霜地面。男人迟钝地盯着前方,心里猛然迸发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好像万万年以前,也曾有人用这般语气哄着还是小蛇的他。 巫青叹了口气。 他又怎么会认不出主人? 所谓同源不过是借口。 主人就是主人,哪怕容貌、身份都变化,但他身上的气味,他的一颦一笑,都是记忆中熟悉的主人。 万万年前就是了。 * 白玉京。 红烛层层叠叠铺陈在室内,昏暗房间跳动着冷灭烛光。地面上有一阶梯螺旋向上,在接近数百尺高的屋顶处设了一个平台。 平台上卧有一男子,白衣白发,手中拿着一本经书观赏。他脸上戴着白色的面具,面具上没有分毫纹路,光洁平整,好像五官被尽数抹消了一般。 靠近门口的烛火猛然跳动几下,被人从外面打开的门吹来几缕沁凉的风。走进一个同样穿着白衣、戴着面具的人。不过他的面具上是一张鲜明的笑脸。 “喂,无名,该我值班了。” 无名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翩然落到弟子面前。 “师兄这次为何回来得这么快?”他讶然道,从空白面具下传来温润的男音。 弟子摇头:“不知道。” 无名便没有多问,和弟子交接完工作,走出高阁。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白玉京坐落于高空之上,头顶星悬,琼楼宫阙,好似九重天。 无名行走在浩瀚星海之下,路过一个又一个戴着面具的白玉京弟子。 终于,他停在了一个扫地的外门弟子前。 这些刚入门的弟子还没有引气入体,因此没有戴上那些略显惊悚的面具。他们看到戴着纯白面具的无名并没有露出惊诧的表情,哪怕他和其他人都不同。 “你好。”无名道,“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外门弟子刚要骂娘,脑子里却突然一空,紧接着,他脸上的怒气被一片空白所取代。 对啊……他怎么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外门弟子挣扎着思绪,他蠕动着嘴唇,似乎妄图说些什么来佐证自己的身份。可脸皮一阵抽搐,慢慢爬满了白色的筋络。 一点点地,盖住了弟子的脸。白色面具,鲜红笑脸,和其他弟子统一无二的装束。 无名叹了口气。 又一个被夺舍的。 自从他在白玉京醒来,周遭弟子全戴着同样的面具。起初无名本以为这是门派的着装统一规定,可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些弟子做事全都一板一眼,宛如台上被人操纵的皮影。 无名试图和一些新入门的弟子沟通过,可每当他问出“你是谁”这样的问题后,这些尚有神智的弟子也会很快被面具同化。 整个白玉京都是一个人独自表演的傀儡戏台。 无名不再试图沟通,转身就走。 他逆着浩浩人流,最终来到了主殿前。 他们是傀儡。 无名想,那他又是谁? 主殿前站立着一个白衣修士。 鲛纱覆面,没有戴面具。 无名望着,莫名涌上几分熟悉。 他鼓起勇气,问道:“你是谁?”
第038章 伏念琴(10) 翌日。 论道大会照常举行, 程虚怀也再度出现在大家伙面前,依旧是白发红衣,似乎并没有因为徒弟死亡的事情而受到多么深的波动。 不少汲汲之徒本来已经因为魔修和面具邪术的事情而心思浮动, 起了些许歪念头, 眼下见着程虚怀将一摞魔修尸体扔在武试区的比赛擂台上,一时间都哑了火。 那些魔修尸体大多缺胳膊断腿, 可以想见生前受了多少折磨。 程虚怀站在擂台最中央,身后跟着四位正派大宗的掌门或长老。 柳退云素衣冷面,偏偏肩上倚了个没有正形的蓬莱岛岛主沈听寒。沈听寒摇着扇子, 遮住自己的呵欠, 扭头问道:“你们这出杀鸡儆猴搞得真是厉害。” “魔修被你们钓成翘嘴了吧?” 柳退云:“……” 柳退云没有搭理他。 沈听寒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也太闷葫芦了。 “哼,”他故意道,“你徒弟比你有趣多了。” 柳退云终于舍得投给他一个目光。 沈听寒:“怎么?不愿我念叨你徒弟?” 柳退云淡声道:“不要松懈。” “还有那位的行动, 我们尚不能预测。” 沈听寒笑意顿手, 折扇啪地一合,被他顺势收进灵府。 “自然知道。”沈听寒道,“他胆子也是大, 说不来就不来,也不怕因此惹人生疑。” 柳退云:“沐安这人,不能以常人想法来预测。” “你和他很熟?”沈听寒挑眉。 柳退云:“……不熟。” 冷面的剑尊站在擂台上,阳光晒着的眉目终于鲜见地流出一点鲜活的厌恶。 “我甚不喜他。” 一旁听见这话的楚无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柳退云。 而沈听寒表情则更为夸张:“他怎么你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表达喜恶。” 柳退云:“……” 柳退云又闭嘴了。 楚无思在一旁戳了戳沈听寒,示意他闭嘴。 “这么多人听着呢, ”楚无思道, “你也不怕自己给柳师兄招致祸患。” 沈听寒呵呵一笑:“楚前辈想得确实周到,只是……” “程前辈在这里, 应当无人敢窥视吧。” 程虚怀笑吟吟地说道:“吹捧没用。说话成日阴阳怪气,我看你是欠收拾。” 沈听寒:“……” 沈听寒一僵。 程虚怀算他们的长辈, 修为也疑似已经渡劫末期,沈听寒自然不敢造次。他平日嘴欠,是因为同辈人里没几个揍得过他的。 柳退云持续面无表情:“……” 楚无思:“呵,看来武力压制比较有用。” 沈听寒:“……喂,落井下石不太好啊楚师姐。” 他不敢再乱招惹这仨剑修,扭头一看,瞧见旁边昏昏欲睡的黑衣男子。 沈听寒戳醒他:“兄台,你们无为宗都这么爱睡吗?” 黑衣男子剑眉星目,只是肤色相比常人来说苍白了些,显得眼下的青黑分外明显。他脾气很好,被人打扰了睡觉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这不是话本太好看了,每天晚上都想着要早睡,实在是……” 无为宗宗主时忆抬头一瞧程虚怀和柳退云,默默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实在是自从来了凤梧宫,各种瓜层出不穷,他像个猹一样在瓜田游泳,哪有心思和功夫去睡觉。 反正他是宗主,也不用比试。 时忆挂着神秘的微笑,在心底默默想道。 毕竟除了他以外,剩下的四人都是大乘期以上的剑修。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时忆:唯唯诺诺.jpg 沈听寒:“……服了你们这群无为宗的人了。” 时忆:“快乐修仙,法力无边嘛,当咸鱼好快乐的说。” 楚无思:“……咸鱼?” 时忆:“……” 时忆:“我躺平的样子很像咸鱼哇。” 程虚怀:“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沈听寒:“……修真为什么要躺平啊!” 柳退云:“……” 他们在擂台上说小话的同时,在上面观看的众修士都在等待程虚怀开口讲话。 可惜等了许久,都没等到。 众人:“?” 所以几位大能究竟在讨论什么高深的话题,一个个面色严肃、除了柳剑尊以外群情激奋。 咋了,修真界要灭亡了? 可惜程虚怀设置了结界,也没人敢偷听。 只有岑旧笑道:“无为宗宗主真是个妙人!” 竹景:“?” 竹景表情变成了惊恐:“师尊谈话你都敢偷听,你不要连带我一起被揍啊师兄!” 岑旧:“无为宗宗主说了个很有意思的词,你不想听吗?” 竹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他一脸正气凛然:“只要我没听到,就不会被连坐。” 岑旧:“。” 岑旧:“咸鱼。” 竹景:“什么?” 这群大能在讨论什么奇怪的话题? 问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对。 “师兄!”竹景悲愤道,“有你这么坑亲师弟的吗?!” 岑旧:“哎呀,这点小事,师尊不会骂我的。” “他要是真生气了,不是这样的。” “现在肯定已经拿剑气劈我了。” 竹景:“。” 大师兄熟练到让人心疼。 不过正事归正事,这群大能都有自个的古怪脾气,放任他们聊下去能扯到天南地北。于是岑旧对师尊传了个“适可而止”的神识。 “停。”柳退云出声道。 其余几人停了下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不是来拉家常的,而是来干正事的。 遂齐刷刷地看向那位白发修士。 程虚怀:“……” 程虚怀咬牙背锅:“咳,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体谅一下。” 随即,他才撤去结界。 “诸位,”程虚怀道,“因为有一小友在赛前差点遇害,我和柳剑尊才对魔修侵入一事起了戒备之意。” “果不其然,魔修妄图争夺神器,扰乱论道大会,伤我正派子弟,天道不容。” 程虚怀说话时,眉目间快速闪过狠色。 岑旧:“……哦豁。” 居然还有他家大徒弟的事情。 看来正是陆研遇险一事,让魔修潜入布局提前曝光。可程虚怀等到今天才公布出来,无非就是以饵做局,来了个明晃晃的反扑。 姜还是老的辣。 这可不是单纯杀鸡儆猴那么简单,完完全全敲打在了已经有了些许小动作的人心尖上。此言一出,有几位正派长老表情顿显难看。 既然程虚怀一早便知魔修来犯,那昨天之事莫非是演给他们看的?倘若真的一时没想开,走了歪路,或许他们也会变成场上凄惨的魔修尸体之一了。 场间浮动之心,顿时被凉水浇灭。 而柳退云昨日那番举动,则有了可以解释的说法。难道白玉京掌门和魔修有所勾结,亦或是和那面具邪术有关,才会让这几位大能与其当众撕破了脸? 加之今日白玉京全员离开凤梧宫,唯独沐安缺席这一点,更加佐证了一些人心中摇摇欲坠的念想。 但更多的人还是半信半疑。 毕竟白玉京也算九大门派之一,坐拥神器天命烛,假如掌门沐安真有不臣之心,对修真界虎视眈眈,和魔修勾连、甚至和平天门灭门一事有直接联系,也实在说不通啊。 有不太信,素为正道代表的大能沐安会干出这样人面兽心的事。一些人则想得更多,毕竟白玉京是个大门派,门下弟子众多,在外奔走的也大有人在,倘若沐安真有不轨之心,白玉京一点风声都没走漏,难道门派上下难道都是他的一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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