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凰终于忍耐不住地说道:“是记不清,还是压根不想回忆?!” 秋茯苓瑟缩了一下。 她苦笑道:“我进宫伴读的那一年,秋家就被抄家了。公主,我真的不想细想。” 父母离散,家眷流放岭南,男的充军,女的充妓。爹被斩首,娘在流放途中感染了痢疾,死了。 后来,家人故去的消息一件件传进秋茯苓的耳朵里。她什么都不做不了,也不能做什么。 所有人都告诉秋茯苓。她应该知足,应该本分,应该感恩。 可是……明明是她家破人亡,为什么是她跪着谢恩啊?! 秋茯苓按捺住纷乱的念头。 她道:“公主,你要相信我。” “你救了我。茯苓是不会害你的。” 程凰沉默地注视着她。 少女的双眸很大,这般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便有种让被注视者无所遁形的羞愧感。 “好,我们走吧。” 程凰拉起来了秋茯苓的手。 她心想,我就信这么一次。 最后一次。 *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阿水道,“吓死我了。” 岑旧摸了摸手腕上的小蛇:“我想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阿水:“你眼睛好了?” 岑旧摇头。 阿水打了他脑袋一下。 “那就不要乱跑。”她数落道。 岑旧:“母……阿水姑娘,无名呢?” 阿水挥了挥手:“这小子又去轮换值班了。” 岑旧惊讶道:“难不成他和掌门有关系?” 阿水:“这我倒是不知道了。无名比我还容易健忘。有的时候第二天都能把我忘了。哪怕认识掌门,估计也记不住。” 岑旧:“原来如此。” 沐安不想让岑平远想起来。 这个行为不难理解。有多种原因可以解释。 但目前并不重要。 岑旧和阿水又聊了几句,彻底摸清楚白玉京的状况之后,找了个借口和她告别。 “不要乱跑哦,很危险的。”阿水叮嘱道。 岑旧:“好。” 等到阿水离去,他扯了扯小蛇。 “你应该知道白玉京的正殿在哪吧?” 巫清:“现在就要去?” 岑旧:“沐安如今不在,肯定要去。” 巫清一愣:“怎么确认他不在?” 岑旧:“要是在,当我拿起天命烛的那一刻,他就杀到现场砍我了。” 沐安就是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 还不讲道理。 巫清带着岑旧来到正殿。 领着他一步步上了台阶。 “我师尊曾抱着我来这里求过沐安。”岑旧道。 巫清:“求什么?” 白衣修士轻笑一声。 “求灵根。我当时灵根被挖了。” 巫清拉着岑旧手腕的力度蓦然加重。 “我……我不知道这件事。” 摘星阁阁主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恼。 岑旧道:“那个时候没机会遇见你。” 他是泥泞人,如何再见明月高座? “我只是感慨。师尊飞升时,我尚且不理解他的大道。分明道心破碎,却依然圆满飞升。”岑旧道,“如今想来,他的大道早就变了。” 徒弟的遭遇成为了剑尊柳退云的心结。 梦魇日日缠绕。 他的大道已经不是为了长生。或许无情道心早在回溯之前,在他发了疯似的不择手段去复活土地时,便已经破碎了。 论道大会上,师徒终于解开了两辈子的心结。 柳退云至此,修完了他的道。 可是如今的天外天,飞升上去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岑道友放心。”巫清道,“天外天还有人仙。他们会接应柳剑尊的。” 天道并没有对全部的古神人仙赶尽杀绝。 规则的限制之下,祂必须留有余地。 走入白玉京正殿之中,巫清发出来了一声疑惑的哼声。 岑旧:“怎么了?” 巫清:“没有想到白泽居然会把锁灵藤的阵法布置在这里。” 岑旧:“那还真是得来却不废功夫。” 巫清道:“我们还不能动手。里面好像还有残魂。” 岑旧:“什么?!” 他心脏怦然地跳动起来。 他的父母如今失去记忆,化为阿水与无名。 阵法里还能有谁?还会有谁? 不等他们往前凑近,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巫清拽着岑旧躲在旁边的桌子底下,施了个隐身的法诀。 “没关系,”巫清道,“我屏蔽了声音,可以说话。” 岑旧现在眼睛看不见,根本无法观察现场情况。 他问道:“怎么回事?” 巫清:“沐安回来了。” 岑旧:“沐安?” 那阵杂乱的脚步居然来自沐安。 修仙之人体轻,脚步声就算有也大多很轻。 更何况是大乘期的沐安。 而且……到底什么事情能让沐安如此心烦意乱啊! 巫清转述:“他朝阵法走去了。” 岑旧:“阵法中的残魂清晰了吗?” “嗯。”巫清道,“是岑平远。” 岑旧:“?” 岑旧:“阵法里的人是我爹,外面的无名是谁?” 沐安的声音响了起来。 “岑平远,你又作什么妖?” 阵法中响起一个男音。 是岑平远,也是无名。 “我能作什么妖?”他道,“你都把我一分为二,还关在这里了。我能作什么妖?” “倒是你,最近天天忙什么呢?” 语调蓦然降下,一片冷肃。 沐安道:“与你无关的事情。” 岑平远:“哈哈,你看我信吗?” 沐安沉默了一会儿。 憋出一句:“爱信不信。” “沐安,”岑平远又道,“虽然你们古神可能并不把人族当回事。但我觉得,你们跟我们是有着相同的喜怒哀乐的。” 沐安:“所以呢?” 岑平远:“我不希望你做后悔的事情。” 殿堂内,落得沐安一声冷笑。 沐安道:“我没有后悔。” 沐安:“拐弯抹角这么多,岑平远,你只是想让我把你放出来。” 岑平远无奈道:“毕竟人是不可能完全一分为二的啊!你还让……让另一半的我去泡我的媳妇!” 沐安:“那不也是你?” 岑平远龇牙咧嘴:“虽然这么说是对的。但是感觉很奇怪。” 沐安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喜欢水禅衣什么。” 当时岑平远还是白玉京掌门,守着使者大人的转世神魂。 突然有一天发了疯似的,把白玉京扔给了沐安,随即不知所踪。 沐安原以为岑平远是死了。 后来才发现他自断灵根,跑去凡间和一个凡人医女成了亲。 岑平远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嘛。你别翻我旧账。我已经为我的冲动和莽撞付出了代价。” 本来,天道就盯上了岑平远。 他不管不顾地冲进凡间,还因此失去了修为。 正是天道下手的好时候。 甚至不需要亲自做什么。 只要稍微拨动一下人心里的妄念,岑平远就会因此断翼。 岑平远道:“我听说你把那位秦姑娘炼制成了蛊?” 突然想起的往事并不愉快。 岑平远道:“沐安,你做了很多错事。所以我不希望你后悔。” 沐安想要抹去平远侯在凡间的一切痕迹。 抹消他的因果与业障,把白玉京前掌门彻彻底底地与凡间断了联系。 这样,岑平远才能重获去往天外天的资格。 “沐安,你问过我是怎么想的吗?”岑平远道,“我一点都不想去天外天。” “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飞升。我莫大的理想就是和人相爱,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沐安声音大了些:“那你为什么还要修仙?!” 岑平远:“当然是……” 岑平远道:“没碰见喜欢的人,我舍不得死啊。” 后来,一见倾心,再见怦然。 岑平远知道,他该重新回归凡俗红尘了。 沐安头一次情绪失了控。 他出离愤怒道:“你……你们,将天外天,将修行当做了什么!” 一旁偷听的岑旧揉了揉鼻子。 沐安好像是把他也骂进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心。”岑平远道,“我就是个很普通的角色。沐安,你自己就是古神,为什么总是需要神化别人才能靠着信仰过活呢?” 沐安道:“你不懂。” 沐安:“我要回家。” 他不愿意再和阵法中的残魂多言。 转身离开了正殿。 岑平远苦笑道:“怎么会有人把那种地方当家啊?!” 岑旧和巫清从桌子里爬出来,解除了禁制。 他们走到岑平远面前。 面对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岑平远惊了一下。 “你们……” 他没见过岑旧长大的样子。 一时半会居然没认出来。 岑旧:“父亲。” 岑平远脸上露出来了见鬼的表情。 “远之?!”他道,“你怎么在白玉京?” 注意到儿子无神的双眸,原本还能讽刺嘲笑沐安局外人一般漫不经心的岑平远这下子坐不住了。 “不会是沐安弄的吧?” 岑旧:“禁制而已。” 岑平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岑平远:“远之,抱歉。我的情丝被沐安单独抽离出来了,因此现在……我虽然记得你,但却没什么感情。你见过另一个我了吗?” 岑旧:“都是父亲。” 岑平远:“你这孩子。” 朦胧残缺的魂魄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笑意。 “来吧。”他道,“我已经满足了。” 望着岑旧疑惑的目光,岑平远道:“沐安应当是想抽离凤魄龙魂吧?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我猜,你应该不想这么干。” 那么只剩下一种打开天外天的方法。 毁掉阵法,拿去锁灵藤。 岑旧觉得自己被下了某种阵法。 连站着呼吸都有些缓慢沉重。 “我……才见了你们半天。”岑旧道,“母亲还没认出我。” 岑平远平静道:“我们死了,本就不应该再相见。” 拂衣剑流出。 岑旧才发现身上的禁制正一点点接触。 沐安遇到了什么事情? 眼前漏进了一缕缕光亮。 岑旧看见了一道身影。 丰神俊朗的将军正在不远处含笑对望。 在等他动手。 “再见。”他道,“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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